树木被渲染,青草的生命日渐消瘦,充沛的水分离开,徒留又细又尖的残躯,在天空下静默。
自上次被元满“教训”一顿,高晨阳很长时间没和元野联系。他不知道面对元野的“误入歧途”……他拿她没办法。他害怕听见不好的消息,那种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大把青春年少的姑娘,葬送在那。
他反思,她们是不是碰见难事,不得已这般。高晨阳想清楚了,不管元野变成什么样,走过什么路,他还是愿意陪着她。即使元野多次解释她不会那样干,高晨阳担心有人对元野下手。
花的美丽,不仅招来赞美,更招来采摘。
高晨阳只有一副能干活的身体,一身好力气。他再也不懒懒散散,徐军让他做什么,他打了鸡血拼命学,围在徐军身边,正大光明的偷师。徐军清楚这小子想什么,他笑笑不语,反正儿女将来不会继承电焊铺,不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跟着徐军,高晨阳学会了男人的事——喝酒。
面对高晨阳的抵抗,徐军举着酒瓶,兴奋的,诱惑的贴在他耳畔:“小阳啊,你这样可不行,是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酒可是好东西,只要有酒,没有谈不下来的生意。以后结婚,兄弟聚会,免不了来几杯。我现在让你喝啤的,还没拿白的为难你。”
高晨阳盯着大玻璃杯琥珀色的酒,喃喃自语:“我学会了,将来是否能赚很多钱。”
“说不准,反正喝酒是人生幸事。”徐军头只差埋进酒里,喉咙不知疲倦的吞咽,咕嘟咕嘟,肚子理所当然的凸出。酒水从嘴角流下,胡茬湿漉漉,痛快!
老抽色的皮肤,盘根错节的血管,如大地的山脉,藏匿意想不到的威力。高晨阳粗糙的手,握住翠绿的酒瓶。
“好小子,来,你体会过酒的滋味,将来忘不掉的。高兴了可以喝,难过了还得喝。”
纤细的瓶口,怼近嘴里。玻璃磕上牙齿,牙齿有瞬间的振动。
舌头触碰酒水,很苦,不好喝。喉咙放行酒水,酒报复似的,痛击嗓门,辣辣的,不舒服。高晨阳喉结上下滚动,肚子像大海呼吸。
“男儿当自强……”徐军的破锣嗓子,鬼哭狼嚎,掀起大排档的棚顶。四周的人把他当猴看,徐军自嗨自乐。站起来扭动身体,杯中酒摇摇晃晃,冲出去,飞往自由。
一瓶喝完,高晨阳打了荡气回肠的响嗝,鼻息喷出,酒味蔓延在口腔。
桌上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静静观摩两人的闹剧,时而还会被泼酒水,能怎么办,它们没长腿,跑不了。
高晨阳脑袋发晕,这种感受,像小时候因偷吃的,偷钱,被强横的大手打掉牙齿,但只是晕,不疼。他晓得自己的外貌走到哪,总会得来嘲笑。干活时,习惯闭嘴,就算说话,从不敢大声嚷嚷。
徐军老说高晨阳像个小姑娘,喜欢抿嘴笑。
半黑半白的头发,吃到营养,几乎快变成正常人。掉了一嘴的牙,怎么变正常,镶钢牙可贵了,一颗二十,话又说回来,老人才用,他用那个做什么。说话经常漏风,高晨阳装作自己是个结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掩饰后天的残缺。
“呜呜呜呜呜呜,我老婆不要我了,跟我闹离婚。”高晨阳左后角那一桌,一身肥膘的男人,扯着嗓子干嚎,震的高晨阳吓了一跳。
周围人纷纷转头看热闹,坐的远了,站起来大大方方的看。徐军歌不唱了,舞不跳了,岔开双腿坐着小马扎,胳膊肘摆在桌上,后脑勺蹭酒瓶口。
“你别哭了,你是男人不,天天哭,这回又是为啥离婚?”听大排档老板娘的话,男人的事不是第一回,天天被闹着离婚,挺有意思。
“我老婆嫌我吃得多。”男人委屈的掉眼泪,暗中腹诽,凭什么男人不能哭,他不服气。
“你老婆说的没错,你看你胖的。”大排档老板翻白眼,虽然男人不经常来这消费,可每一次的花销,抵别人三顿。可不是太能吃了。
高晨阳原本默不作声,低头看地上的蚂蚁搬运食物残渣。他瞥一眼,霍,谁家猪出栏了。
男人胖,一般人看来很正常,毕竟男人长得高,骨架大,肌肉结实。可哭泣的男人,真是一言难尽。脑袋连着肩膀,完全看不见脖子,下巴是肥厚的三层,胸前的赘肉,在女人里也是惊世骇俗的份量,可能天底下还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女人,一条胳膊的宽度,和高晨阳腰宽相差不大。坐在小板凳上,上半身和下半身交叠,厚度真是惊人。
“啧啧啧,这老哥,一身福报。”徐军咋舌,憋了半天,见男人哭的好惨,勉强找出违背良心的吉利话。
“我知道我胖,可我也不是第一天胖成这样。我和我老婆结婚六年,之前都没嫌弃过我。”泪水奔流而出,消失在下巴的层层肉里。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能和他在一起六年,这是真爱。”高晨阳听见有人小声讨论,他同意这话。
“你又干了什么惹你老婆不高兴的事?”老板娘猜测。
“我……呵……我……”男人哭的一抽一抽,话说不利索,哭泣这种费体力的事情,让他气喘吁吁。“我偷吃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油锅下冷水,人群沸腾,噼里啪啦。
“好啊,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你老婆不嫌弃你丑,你居然出去养小老婆,你活该。”徐军一拍大腿,充当人群嘴替,“小老婆也是个不忌口的,这都能看得上,难道你家很有钱?”
男人被骂懵了,什么小老婆,我没有啊!“我家一般般,反正吃穿不愁。”
“也是,毕竟能养出你……”徐军嘀咕。
“我没有小老婆!”被脂肪填充的脑子,可算反应过来,“我说的偷吃是我吃多了。我老婆让我减肥,我答应了,可是实在太饿,没忍住吃多了。”
“你减了几斤?”
男人比了个二。
“十二斤?”
男人摇头,肉浪微颤。
“二十斤?”
“是二斤。”男人憋红脸,不想自取其辱。
“你减几天了?”
“半个月。”男人羞得把脸藏进胸口,托着胸前的肉挡脸。
“好家伙,这不是吃多了,这是吃超标了。”徐军笑得前仰后合,高晨阳差点没藏住牙。
“兄弟,我告诉你,老婆是用来疼得。有什么话,还是得听,你老婆不可能害你吧。反正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哪个女人无理取闹。大部分吵架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完了,日子照样过。我家那口子,我年轻时,就爱喝酒,天天喝到十二点,她用上百个耳光,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她拦着,我早就死了。”
高晨阳知道徐军因喝酒,胃出血,多次到医院洗胃。之前听说有个老头喝酒喝死了,据说火化烧的特别旺,血管里淌着酒精。
“老婆的话得听,女人确实很容易心疼人。”
“我不是不听,可减肥太饿了。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晚上饿得睡不着,老是翻身,还把……把床弄塌了。”男人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还出来喝酒,有点钱还不买点礼物,拿回家赔罪,你不怕你老婆杀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女人提着菜刀,气势汹汹的大喊:“陆壮山,你还敢喝酒,你想诚心气死我。”菜刀从女人手里飞出,插在陆壮山桌上,泛起吓人的冷光。
“老婆,我错了。”陆壮山跪在原地,跑又跑不过,先认错,挨的打会少两下。女人啪得将钱放在桌上,提着陆壮山耳朵走了。人多眼杂,回家收拾这个龟孙。
徐军心满意足的看完一场闹剧,精彩至极。
“师父,师母管着你,你不生气。”高晨阳的疑问按捺不住,说话漏风就漏风,也不慢了。
“生气,我那会年轻气盛,和你师母动起手来,谁也不让谁。你别看我是干焊接的,你师母不比我弱,我俩一打架,和地震似的,街坊邻居全知道。围在家门口,屋里一地碎片,没有下脚地,柜子,桌子啥的,全烂了。也幸亏年轻,身体好,现在不成了。即便这样,你师母照样和我过日子,我俩一路扶持二十来年。”徐军把花生米嚼的嘎嘣响。
“周围没人劝你们离婚?”
“我们那会可不兴离婚,哪怕日子难过,彼此当仇人。离婚可不止谁是二手货,这种事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被人退货了,不好的才退货,但凡能忍一忍的,只有忍。千万别听外头人说离了找个更听话,年轻的。你得想想你是什么货色,别人凭什么看的上你,不是图钱就是图命,还有那种故意撺掇,见不得人过的好的坏种。小阳,凡事三思而行。”
高晨阳受教了。
“还有,结交朋友时,你就看对另一半什么态度。对老婆好的,起码有点担当,家暴打老婆的,赶紧远离这人。他老婆和他有情分,都敢打她,你和他算什么,你咋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对你动手。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对老婆发火。”徐军嗤之以鼻,鄙视家暴行为。
高晨阳借着月光,醉醺醺游在路上。
徐军的最后一句:爱一个人,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安稳的生活,比什么都更可贵。多问问,少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