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元野。”陈梅肯定的下判断。
“你咋知道?”元野眼睛像两个玻璃珠,圆溜溜,有傻气的可爱。
“你们家那么大的事,十里八乡何人不知。”
“是吗。”
女孩的头垂下,乱发枯黄。陈梅看的于心不忍,故作无所谓的说:“我家刚开了家店,还缺人,去不?”
“你真的愿意找我?”
陈梅心下确认,这女娃眼睛就是玻璃珠,看多亮堂。
未等回答,元野又说:“我可打听好了,这一片每月最便宜的工资是一百多,你得按规矩来。”
“咋,你还怕我剥削你。小小年纪,挺聪明。”
“你要是能给我一百多,你随便打我骂我,但是不能太狠,我还得浪费钱买药。”元野梗着脖子,最后一句话嘀嘀咕咕,仿佛在说服她自己。
陈梅听了很心酸,这孩子,没少受罪。“行,我给你一百二,天天骂你,打你。把你吊在我店房梁上,拿着鞭子抽。”
元野挣脱陈梅的手,人小胆大的控诉:“你这人,咋恁坏,我看你面色端正,以为你是个好人。”巴掌大的小脸,满满的恐慌。
“得了,小丫头片子,不吓你,和你开玩笑的。”
“你一个大人,不知道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吗?我严重怀疑你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你家店将来能挣钱,维持长久?”元野明白被她耍了,气不打一处来。
“呵,还带人身攻击。你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
“干!但你要是打我,我就跑,就不干了。”
“成。”陈梅重新拥有拉手权,握住干巴巴,老树枝样的手,带元野认认店。
方形广告牌上,是朱红色的四个大字“朱家面馆”,经历一年的风吹日晒,酷暑寒冬,依旧光彩照人。
“老板,来碗阳春面。”
“好嘞。”陈梅嘹亮的嗓门,像黄土高坡上的歌唱,大大方方,响亮不刺耳。
元野拿着一块浸水抹布,收拾另一张餐桌。
陈梅捞起煮熟的细面,浇一勺汤底,夹一颗烫熟小菜,“要葱花香菜不?”
“都要。”
“什么辣?”
“中辣。”
清汤白面,绿菜红椒。放在台子上,元野走过去,为客人端面,“这是你点的面,请品尝。吃了阳春面,日子明亮,人生圆满。”元野偶然从二人转中学来的语气,一唱一和,逗人笑笑。
“你这丫头还怪会说,不错。”客人哄的开心,能减少许多麻烦。
平均每天,元野要端三十碗面条。刚开始干,没有经验,手指接触滚烫的碗底,烫的通红,刺痛。更糟糕的一回,把刚出锅的面条倒在客人身上,被客人指着鼻子骂。嘴里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元野傻掉了,呆愣愣,不敢动。
万幸陈梅像个英雄,从天而降,赔礼道歉,说好话,补偿医药费,衣服费。许诺免单十次,平息这场风波。朱家面馆的好口碑,不只是物美价廉,还有陈梅会来事。才没让这事影响扩大。歇业半天,陈梅送客人去医院,元野坐在店里椅子上,良久的沉默,自责,难过。她想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陈梅辞退她,让她赔钱。她想这是应该的。
等陈梅回来,元野从椅子上弹跳站起,眼中惶恐不安,她大着胆子问,没发现声音是抖的,“客人还好吗?”
“没事,买了点药膏,赔了钱完事。”陈梅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物品,元野没看清,陈梅扔给她,“你也用用吧,应该买副厚手套,碗确实太烫了。”
“你扣我工资吧。”
“什么?”
“我把客人伤着了,赔偿的钱,还有免单的钱,我来出。”
“你知不知道近五百,你起码干半年,还没算你平时打碎碟子,摔碎碗的钱。” “那就……每个月发我一半工资,等钱我还完了,你再发全部工资。
“想好了,不后悔?我没打算扣你钱,你也不容易。”
元野坚定的摇头,“不,是我的错,受罚应得的。我可怜,不是老板娘你忍让我的理由。世界上有很多未曾见到,比我还可怜的人,人要靠双手活着,不是靠同情活着。老板娘人好,我也不差。”
陈梅感动中包含惊诧,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你读过书?”
元野不理解话题是如何扯到那里,点点头,诚实的说:“读到六年级,小学没毕业。”
“成绩咋样?”
“班上第一名。”
“哎呦,这可不得了,我家那皮猴,数学回回三四十。你这成绩,将来能考好大学。”
元野心底一动,注意到“大学”这个词,“考上大学很厉害吗?”妈妈只对我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说成绩好有什么用。
“你不晓得大学正常,在咱们这片,女孩到了十**岁,嫁人生孩子,很少有人供女孩读书。能供到高中,已经很不起了。读了大学,你的文凭不一样。在大学里,学点实用的专业,将来能坐在高楼大厦,天天穿的鲜亮板正,不像咱这种地的,干小买卖的,风吹日晒,累死累活。人家在大城市工作的大学生,有的一个月工资比咱忙活一年赚的还多,买车买房,日子不愁。电视上的什么企业家,名人就有读大学的。哪怕说原先是个泥腿子,有事业后,还挤破头往大学里钻。啧啧啧,可了不得。”
“大学这么厉害!”听陈梅一说,元野有了盘算。
“我就这么说,自高考以来,这一片没有一个考上大学。隔壁县,有个女孩考上了,政府,学校,拿着横幅,亲自拜访她家。又给钱又给礼物,还上了新闻,报纸。可不是光宗耀祖!女孩同姓的宗族,特意把女孩的名字写在族谱上,头一遭,以前哪有女孩上族谱的。”
陈梅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目睹考上大学的女孩,多么风光,那场景多么热闹。她对着元野,痛心疾首的惋惜:“可惜了,要是你父母还活着,说不定你能考上大学。”
不会的,元野心里反驳:我爸妈还在,他们会想着如何生儿子。自我出生,我妹妹出生,十二年了,没有一个人不说我妈生不出儿子。我妈虽然嘴上不说,可一直后悔没有儿子。如果我要是个男孩,说不定就没有我妹妹了。爸爸还打算,出去多挣钱,到孤儿院领养男孩。倘若真有一个男孩,我肯定得出去打工,辍学,嫁人,生子,彩礼钱给弟弟娶媳妇。
“好了,我陈梅没看错你。今天不开张了,休息半天,明天你再来上班。”
之后,元野心底种下一个执念,她要供妹妹考上大学,生活在大城市。
“喂,喂,醒醒,元野。”
“啊!”元野回神,陈梅站在她旁面。
“你再擦,桌子都得少一层皮。干啥呢?”
元野尴尬的笑笑,“没事,就走神了。”
“下不为例,这会人少,人多可不能这样。”
“是是是,老板娘,小的知错,小的保证下次不犯。”
“对了,下午不开张,我妹生孩子了,我得去看望。”
“恭喜恭喜,老板娘,你妹妹多大?”
“十七吧,我给忘了。不是亲妹,是表妹。”
“十七啊!有点小。”元野咂嘴。
“差不多,她不念书,不干活,天天在家闲着。找个人,解决终身大事,可以了。”陈梅嘱托,“你回头打扫卫生,把门窗关好就能下班,路上小心。”
“好嘞,劳烦老板娘记挂,小的一定圆满完成。”元野脚跟紧贴,行个不标准的军礼。
“你这孩子,在哪学的,一套一套。”陈梅被逗笑,抚摸元野的脸。
“村口有台电视机,跟电视剧里的八路学的。”
“行,我走了。”
“老板娘一路顺风。”
陈梅骑上自行车,朝后招手。
元野忙完,热的汗流浃背,浑身潮湿,手指把额头的汗珠甩在地上。她锁好门窗,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接元满。走在半路上,自行车不堪重负,咔嚓咔嚓响两句,链条掉了。
元野下车,不嫌链条油污,用手把链条重新挂到齿轮上。还没走几步,又掉了。元野气的扇自行车两巴掌,对自行车踹了一脚。自行车灰扑扑躺在地上,只剩车轮不厌其烦的旋转。
唉~元野叹气,缓解心中的火气。把自行车扛起来,打算找个修理店修修。
一个戴草帽的男孩从窄巷跑出,低头直挺挺撞到元野身上。元野被撞得身子歪倒,脚步踉跄。
男孩低头,整张脸被帽沿挡住,语速极快,低声说:“对不起。”
对方道歉,元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注意点,小朋友。”
对方跑走,元野将自行车放下,叉腰歇会。她穿的裤子很长,为了不弄脏裤脚,特意把裤子提到肚皮上。腰部恰好是口袋的位置,元野摸着口袋瘪瘪的,伸手进去掏,空无一物。
我钱呢?
反应过来,冲着男孩跑走的方向,大叫:“死小孩,敢偷你姑奶奶的钱。”即将散架的自行车,又受到重创,被扔在原地。元野挥舞着翻山越岭的飞毛腿,如猛虎下山,似箭矢离弓,刷一下不见人形,只留残影。
男孩见元野追上,跑的更快了,元野不逞多让,在后面紧追不舍。
大街小巷中,开展一场钱财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