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沉沉睡去的小镇,元野肌肉发酸,困倦不已。困顿从大脑发散,将元野整个吞下。
方才的热闹仿佛是一场噩梦,游人散去,徒留一地的垃圾,深深浅浅的脚印镌刻在贫乏的小路。等天一亮,凌晨的繁华彻底抹除踪迹。
这个班一天也不想上了。元野累的手指打颤,提不起水桶。
来游玩就好好玩,一群大妈围住她,等小吃的同时,问东问西。你多大了?家里有几口人?平时能挣多少钱?诸如此类的问题数不胜数,烦不胜烦。如若不是害怕影响客人心情,耽误老板娘赚钱,元野想冷脸的心如蓄势待发的火山,喷发出来死伤一片。
了解了元野的基本情况,烫着大波浪,手里提着什么名牌包的阿姨,发表她的人生看法:“小姑娘,你这条件也太差了,要是放在我们那边,根本不会有人看上你……”
看不上又能怎?难道每一个女人都想嫁入城里。元野脸上挂笑,表面懂事聆听,实际心里白眼翻上天。
“你平时,肯定不保养。你这手太粗糙,脸皮太黑,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男人看了不顺眼。作为过来人,我劝你,早晚洗漱的时候,抹一些大牌化妆品,把年轻的脸蛋保养保养,日后说亲也容易。别不听劝,女人嫁个好男人,便可以享清福……”
元野的微笑假面快要挂不住了,隐隐出现裂痕,手上的长筷捏了又捏,呼哧呼哧喘气,意图利用呼吸来平息愤怒。久久凝视铁板上的油,脑子生出邪念:把这油泼到她身上,让她闭嘴吧!
压抑的邪恶逐渐攀升,即将完全侵蚀理智。就在这时,一阵天籁降临人世,元野在油烟中,貌似瞧见了天使。天使丝绸般的长发,在楚楚动人的脸蛋旁边晃荡:“阿姨,更年期了吧,怎么能说出令人作呕的话。你自己靠男人上位,别把其他人想的跟你一样龌龊。一副靠男人的嘴脸,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离了男人肯定得死。穿的人模人样,暗地里还不是跪下来,捧男人臭脚。”
“你小小年纪,说话那么难听,没教养。”
“你有什么教养,给男人当奴隶的奴性?”
臭嘴大妈气不过,可看见天使旁边的姐妹们,她的同伴扯住袖子,挤眉弄眼让她冷静。臭嘴大妈也害怕打不过对面四人,气的冲元野吼:“我不买了,退钱!”
“你点的什么?”
“两根淀粉肠。”
元野不高兴和她说话,从抽屉拿出四块钱,手指捏住纸币的宽,递过去。心中庆幸:还好不是硬币,否则还得接触。
臭嘴大妈推搡其他人,气鼓鼓的走出去,像个生气的茄子。
天使姐妹们一起爆发唏嘘的嘲讽,“什么人啊,四块钱也得要回去,看她手上那个小一万的包,还以为多有钱呢,哼!”
“她唯男人是从的样,说不定只能在外面装大款,回家得跪在地上,给男人洗脚。”元野噗嗤笑了,周围人同样没忍住。
轮到她们的小吃,元野多塞了根淀粉肠,冲天使眨下眼。天使会心一笑,道了谢。
凌晨路上,鸡狗不闻,只有几个少数的人影,在晃悠。混浊的灯光,把玩元野的影子,靠近路灯,影子被压的短短的,小小的;远离路灯,影子撕扯的很长很长,像虚幻的鬼魅。
突如其来的怪异声音,把元野吓得打哆嗦。即便元野一人出来讨生活,这么晚回家,是之前没有的事。街上两三家店铺亮灯,小小的人穿梭于不大的铺子,是早餐店。柔软雪白的面团,酱油色的胳膊,均匀的剁馅声,缓缓升腾的热气,随冷风飘来的诱人香气,无一不吸引元野。
我未来也要开家店。
元野被温暖吸引,她不饿,就像买点什么,带回去给元满也好。
“老板,有什么吃的?”
“乖乖,还没做好,不好意思。”女店主一边和面,一边冲元野抱歉的笑。
“没事没事,是我打扰你们了。”元野慌张的摆手,有点尴尬。
“乖乖,这个点还不回家,跟家里人吵架了?”
“不是,刚下班。”
“哟,那很累吧,是不是干活饿了。我这……”女店主巡视一圈,粥正在熬住,包子饺子未包,馒头还没做。“我给你煮两个鸡蛋吧。”
“不了不了,我要赶快回家。”元野落荒而逃,被好意惊扰的小兔,缩在一个人的角落,慌慌张张。
“累死了,要不是为了这群游客停车,我的车哪用停这么远。”元野的车,和她一样,孤零零站在车棚,独自等元野接它。
元野在凌晨的薄雾中闯荡,厮杀一番,狼狈到家。
吱呀~门轻轻推开,元野裹挟寒气,走进屋里。卧室的桌上,亮着小台灯——元满年纪第一的奖品。
“姐,你回来了。”元满眼睛还闭着,说话带着睡梦人的含糊。
“我把你吵醒了?”元野压低嗓门。
“没有,我梦到你回来了,你就回来了。”
“你睡吧,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哦。”元满翻个身,重新续上打断的睡眠。
元野静静坐在床边,温柔认真的注视元满的睡颜。一眨眼,元满十一了,元野十七。
日子的脚步,时快时慢。元野如今很难想起父母的样子,甚至完全忘记爸爸的轮廓。他有多高,多重。母亲的脸还能看着真切,只是在她心里,永远矮小。弯着腰在地里割小麦,弯着腰扫地,身体好像总直不起来。
近日听说一个同学,她妈妈带她相亲,说中了一门人家。小学和元野玩的最好的女生,去年结婚,今年生了个男孩,她老婆婆还打算让她继续生。一些相熟的村里人,明里暗里“指点”元野,你改准备嫁人啦。
元野想,我是不是活在梦里,我明明觉得自己跟小学六年级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到嫁人的年纪?当妈的年纪?一想到将有个男人,像个不速之客闯进她的生活,元野忍不住颤抖,牙齿咯吱咯吱。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可能两者都有。
嗯~元满翻身,平躺睡觉。
元野看着元满可爱的小脸,又忍不住调动丰富的想象力。万一真去相亲,小满怎么办?谁家会喜欢妻子\/儿媳妇带着个拖油瓶。本来没有父母,容易被骂丧门星,八字不好,受到欺负,苛责是件常事。小满要跟着她受苦咯!
有些恶毒婆婆,绝对会指手画脚:“一个不值钱的女娃,上什么学,留在家里干活,学学持家。将来年龄一到,问夫家要点彩礼,也不枉你把她养大……”
不行,不能这样。元野拼命的摇头,好似想把那些对元满的恶毒话,全部从脑子里甩掉。我的小满是要上大学,在城里当高知女性的人,她的世界本应辽阔,小乡村的狭窄,配不上她一路的努力付出。
生物钟一响,元满醒了。她看见元野还坐在床边,心疼的说:“姐,你累一天了,快睡觉啊。”元满拽起被子,盖在元野身上。暖和的小手触摸冰凉的大手,元满惊呼:“姐,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冷。”小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逐一检查,元野的身子冷的出乎意料。
“姐,你怎么了?”元满小嘴瘪着,害怕担心的流泪,“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你别干了,我出去打工养你。”学校里的高冷学神,在家里是另一副嘴脸。
“不,你得上学。”元野按住元满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小满,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为了你的未来,走出去,走向天高海阔。”
姐姐眼中的红血丝遍布白眼球,鼻梁两侧的乌青大块显眼。元满小手紧握,狠狠的发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让姐姐过上好日子,我要给姐姐买大房子,让你天天穿金戴银,让村里的人羡慕死。”
严肃的氛围被天真的稚气打乱,元野紧绷的神经放松,疲惫的神志终于撑不住,身体软软倒在床上。元满蹲在床上,双手,腰部一用力,抱起元野,放在平常睡觉的位置。给元野盖好毯子,元满利索的收拾一下,直接上学。眼中的坚定,比昨日更甚。
一晚没睡的,岂止只有元野一人。高晨阳灌了一晚冷水,恢复了精神。自从知道元野加班,高晨阳从不睡午觉的习惯被打破。徐军直呼:“这小子转性了。”
趁着中午眯一会儿,高晨阳晚上有了精力。元野在朱家面馆里炸小吃,高晨阳端个小板凳,坐在店外假寐。他知道他的样子丑,会影响顾客胃口,戴上口罩帽子。臭嘴大妈教导元野时,他在外头静静听着。等人出来,他便跟在后头。接住黑夜的掩护,跟着她们走到没人的地方,袖子中藏着一把小刀。
臭嘴大妈一路上破口大骂:“你说说现在的女孩,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哪个男人会看的上,将来没人要,成老女人,有她哭的……”趁她们放松警惕,高晨阳从走变成跑,直冲冲撞倒她们。她们的屁股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谁啊,走路不长眼,干什么吃的。”高晨阳重新回到浓重的黑色保护。
中年女人自认倒霉,揉着屁股回到旅馆。借助灯光,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名牌包。包上有点刮蹭,气的女人差点晕了。可等第二天,包上有道狰狞的大口子,女人这回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