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黑风口。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弥漫在简陋的营帐之中。
风沙在帐外疯狂地呼啸,像是无数怨魂在哭嚎。
姜池瑶从无边无际的昏沉黑暗中醒来,入眼是粗糙得能看到草屑的帐顶。她没有动,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美玉雕,只是安静地,安静地躺着。
“将军,您醒了?”一个带着几分欣喜和担忧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响起。
是那个在锁龙渊之行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虞化龙。他端着一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姜池瑶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那张关切的脸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秒。
她没有哭,没有嘶吼,更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苍天。
锁龙渊的绝望。。。。影一那张如同万年冰山般冷酷的脸。。。。以及那份将她所有努力和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的诏书。。。。。。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愤怒,最终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了一股能冰封骨髓的彻骨寒意,和对自己那可笑的,愚蠢的,无能的,深入灵魂的憎恨。
棋子。
原来,从头到尾,我姜池瑶,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颗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用完即弃的棋子!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百年难遇的武道天赋;她与生俱来的,身为将门贵女的骄傲;她拼尽一切换来的,大宗师的修为。。。。。。在顾青城那通天彻地,视众生为蝼蚁的权谋算计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座用沙子堆起来的华美楼阁,风一吹,就散了,什么都没剩下。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一切,都要被他算计?
凭什么我的生死荣辱,都要由他高高在上地来决定?
因为我不够强!
不是不够努力,不是不够聪明。。。。就是最纯粹的,不够强!!!
这个念头,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又像一粒被扔进滚油里的火星,瞬间在她的四肢百骸,燃起了燎原的野火!
我不要再当棋子!
我要成为那个能掀翻棋盘的人!!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滚出去。”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却偏偏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甚至能刺伤人的命令意味。
“将军,您的伤。。。。。。”虞化龙一愣,还想再劝几句,表表忠心。
可当他接触到姜池瑶眼神的瞬间,他剩下的话,全部被冻结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虚无。仿佛看他,就和看脚边的一块石头,一粒沙子,没有任何区别。
虞化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最顶级的捕食者给盯上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如坠冰窟,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砰。”
营帐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帐内,只剩下姜池瑶一人。
她猛地坐了起来,完全无视了左肩和腹部传来的,如同撕裂般的剧痛。
这点痛,和她心里的屈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她闭上眼,开始废寝忘食地复盘。
复盘与那个真正的虞化龙的每一场战斗!
复盘那毁天灭地,颠覆她所有认知的煞气风暴!
复盘自己那可笑又华丽的,自以为是的剑招!
太慢了!
太花哨了!
太愚蠢了!
所谓的家族传承,所谓的精妙剑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是个笑话!只有能杀死敌人的,才是好剑法!
她舍弃了过去二十年里,所学的所有繁复剑式,舍弃了那些讲究意境、讲究美感的所谓“上乘剑道”。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最极致,最简单,也最有效率的三个字——杀!杀!杀!
她的武道认知,被锁龙渊那蛮不讲理的地脉煞气,彻底颠覆了!
她不再拘泥于经脉中那点可怜的内息流转,那是凡人的练法!
她开始尝试一种更加霸道,更加直接,如同天魔解体般的力量运用方式——以自己的精神意志为引,强行撬动,引动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元气!
哪怕这种方式,会给她的身体经脉,带来毁灭性的巨大负荷!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我的骄傲已经被他碾碎了,我的尊严也已经被他践踏了,我的道心都差点崩溃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疯魔!不成活!
曾经因为重创,而近乎枯竭的丹田和尽废的修为,在她这股不管不顾,近乎疯魔般的意志下,如同烈火遇到了滚油,以一种恐怖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疯狂地滋长,暴涨!
这一次,她武道的根基,不再是家族的传承,不再是所谓的天赋。
而是从绝望的泥潭与冰冷的血火之中,重新淬炼出的,一颗坚不可摧,只为杀戮和力量而存在的,全新的道心!
她的剑意,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从过去的“冰冷”,像一座孤高的雪山,拒人于千里之外,华丽而高傲。
蜕变成了“死寂”。
如同万物凋零,寸草不生的坟场,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只有纯粹的毁灭与终结。
短短数日。
军医再次来为她诊治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她身上那些足以致命的恐怖伤口,竟然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淡淡的粉色痕迹。
而她的修为,更是势如破竹般地恢复了,并且没有丝毫停滞,一举冲破了过去的瓶颈,稳稳地站在了大宗师巅峰的门槛之上!
距离那传说中的天人境,也只剩下最后,也最遥远的一步之遥!
这一日,风沙稍歇。
姜池瑶掀开营帐的帘子,缓缓走了出去。
她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已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过去的她是雪山之巅,带刺的冰莲,美丽,高傲,却也脆弱。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把被供奉在绝地凶祠,静静藏于剑鞘之中的绝世凶兵!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让所有看到她的士兵,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 种压迫感,无关容貌,无关地位,只源于最纯粹的,对“毁灭”的恐惧。
她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黄沙,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波澜。
她不再是过去的姜池瑶了。
她是一柄在血与火之中,被强行掰断,又用无尽的屈辱与憎恨,重新铸造的绝世凶兵。
静静地,等待着再次出鞘,痛饮“仇人”鲜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