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摔上门后,并未立刻离开门后。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暗夜中的猎手,敏锐地捕捉着门外每一丝声响,每一句对话。
那一家三口压低了声音的争执、推诿、恐惧和重新燃起的算计,一字不落地透过并不隔音的木门,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心中冷笑。
樊父,那个看似在家里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实则骨子里浸透了自私与凉薄。
他习惯于将家庭的责任和矛盾甩给妻子,自己则躲在后面,享受着一家之主的权威和便利。
一旦触及自身利益或可能引来麻烦,他权衡利弊的速度比谁都快,那看似无奈的妥协背后,是精明的自保和对女儿未来价值的重新评估与投资。
而樊母……樊胜美接收的原主记忆里,对这个母亲的感情尤为复杂。
她表面看起来精明、泼辣,将所有心思和资源都倾斜给了儿子,对女儿刻薄寡恩。但深入那些记忆的褶皱,樊胜美却能察觉到樊母隐藏在强势算计下的可怜与无奈。
她某种程度上,也是樊父重男轻女观念下的受害者与被驯化者,常年生活在丈夫的隐性压迫和家庭结构的惯性中,逐渐变得麻木而势利,将所有的希望和安全感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甚至不惜牺牲女儿来巩固这种扭曲的寄托。她可怜,却又因其对女儿造成的伤害而可恨。
至于樊胜英……现在的他,暂时还没有发展到未来那般极品的程度,但懦弱、自私、毫无担当的底色已然清晰。
他习惯于依附父母,欺软怕硬,缺乏独立面对问题的勇气和能力。
不过,他此刻的“胆小怕事”,对樊胜美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只要她的拳头够硬,手段够狠,就能轻易地将这份恐惧转化为暂时的“顺从”和“识时务”。
果然,没让她等太久,门外短暂的“家庭会议”似乎得出了结论。一阵窸窣的低语后,脚步声朝着她的房门而来。
“叩、叩、叩……”敲门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试探。
“小美,小美啊!开开门,妈有话跟你说呀!”是樊母的声音,刻意放柔了语调,带着一种不熟练的讨好。
樊胜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她倒要听听,这夫妇俩权衡利弊之后,又想出了什么说辞。她面无表情地伸手,“咔哒”一声拉开了房门。
门外,樊母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小美啊,”樊母搓着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刚才你生气回房间了,爸和妈也冷静下来,好好商量过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樊胜美的脸色,“之前……之前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太着急了。既然你想读书,有上进心,那……那就去吧!爸妈支持你!”
支持?樊胜美心中嗤笑,静待下文。
樊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惯常的愁苦:“不过,小美啊,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确实不富裕,你哥的学费生活费就已经把家底掏空了,还欠着债呢……
所以,你的学费,还有你在大学的生活费,恐怕……恐怕得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想看看樊胜美会作何反应。
“没问题,我答应。”樊胜美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为难。
她本就从未指望过这个家会为她付出什么,独立是她早已认定的道路。至于打工?她自有打算,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辛苦赚取微薄薪水的境地,她会“帮助”樊胜英好好“锻炼”,让他来承担这份“义务”。
樊母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连忙又道:“还有……还有你哥哥!”
她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恳求,“小美,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亲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樊’字,血浓于水啊!所以,你看能不能……到了大学里,在一个学校,稍微……稍微帮衬下你哥?别让他挂科,能顺顺利利毕业就行!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他好了,咱们家才能好啊!”
她将“一家人”和“帮衬”咬得很重,试图用亲情进行绑架。
樊胜美看着樊母那充满算计又带着恳求的眼神,心中毫无波澜。她早就料到会有此一说。利用她,已经成为这个家的本能。
“行。我知道了。”她语气平淡,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别的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她开始下逐客令,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营养的对话。
“没了,没了!你好好休息!妈不打扰你了!”樊母见她没有激烈反对,似乎松了口气,连忙摆手,脸上挤出笑容,转身匆匆离开了,仿佛生怕她反悔。
樊胜美再次关上门,将门外的一切隔绝。但这一次,她背靠着门板,却没有立刻离开。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这情绪并非来自她自己,更像是深藏在原主樊胜美记忆深处,那些未被时光完全磨灭的、对母亲樊母的矛盾情感。
自从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她对樊母的感情就一直很复杂,难以用简单的憎恶或同情来概括。
说樊母不对樊胜美好吧?可记忆的角落里,分明藏着一些碎片:樊胜美很小的时候,樊父因极度重男轻女和家境困窘,曾几次三番动过念头,想将这个“赔钱货”女儿送人甚至卖掉,都是樊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红着眼睛,拼死拼活地拦了下来,为此没少挨樊父的拳头和咒骂。
也是樊母,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想方设法让她吃饱穿暖,磕磕绊绊地长大。虽然家里的家务活大部分都落在了小小的樊胜美身上,但至少,樊母没有在生存的基本层面彻底放弃她。
说樊母好吧?可日常生活中,那无时无刻不在的重男轻女,那将儿子捧上天、将女儿视为草芥的鲜明对比,那理直气壮地要求女儿为儿子牺牲一切的姿态,又像一根根细针,常年累月地扎在樊胜美的心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
樊胜美努力学习换来的奖状,比不上樊胜英及格一次的夸奖;樊胜美生病时的虚弱,比不上樊胜英打个喷嚏得到的紧张。
然而,另一个矛盾的画面是:在樊胜美的学习上,樊母虽然嘴上总是念叨“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但当樊胜美需要买学习资料、参加必要的补习时,樊母却从未在这些花费上真正吝啬过,甚至会偷偷省下给自己买件新衣服的钱,塞给女儿。
当樊父因为樊胜美成绩太好,压过了儿子而恼怒,想要撕掉她的课本时,也是樊母冲出来阻拦,为此背上过“慈母多败儿(女)”的骂名,挨过打。
这些混杂着痛苦、微暖、委屈与不解的记忆碎片,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原主的灵魂里留下了斑驳陆离的印记,如今也影响着樊胜美的感知。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樊胜美的唇边逸出。这声叹息里,有对原主那份纠结情感的共鸣,有对樊母既可恨又可怜处境的洞悉,更有对她自己未来必须斩断这畸形家庭羁绊的决绝。
同情,改变不了现状,更拯救不了任何人。她很清楚,在这个家里,任何的软弱和犹豫,都会成为被进一步吸血的突破口。她必须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利,冰冷,目标明确。
整理好心绪,樊胜美眼中的那一丝复杂迅速褪去,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魔都大学,将是一个全新的起点。至于樊家这些人……她自然会“好好”履行承诺,“帮助”樊胜英“成长”。只是,她的帮助方式,恐怕会远远超出他们那贫瘠想象力的极限。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但她,早已做好了迎战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