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把那句“我愿意”说出口的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发颤。餐厅里的钢琴曲还在流淌,水晶灯的光落在王柏川脸上,映得他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可这温柔让她慌了神,像偷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指尖刚触到就烫得想缩回。
“柏川……”她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连衣裙,那米白色的雪纺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可只有她知道,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牌,只不过是假货罢了。
王柏川正为她倒红酒,闻言抬眼笑:“怎么了?是不是太突然了?”
“不是突然。”她猛地抬头,眼眶已经红了大半,精心画过的眼线被水汽浸得发晕,“是我太能装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攒了半辈子的委屈都倒出来。指尖在裙摆上反复摩挲,那细腻的布料下,是她磨出茧子的掌心:“你看我这件裙子,好看吧?三百八,七浦路淘的仿款。你以为我衣柜里挂满了名牌?其实最贵的一件大衣是三年前打折买的,因为是过季款,所以花了1000块钱。”
“还有这双鞋,”她低头瞥了眼脚上的高跟鞋,鞋跟处贴着块肉色创可贴,“仿的Jimmy choo,两百五,昨天第一次穿就磨破了脚。早上出门前我在脚踝上缠了三层纱布,现在血估计已经渗出来了。你以为我踩着高跟鞋像个女王?其实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就为了在写字楼里能抬头挺胸,不被人看扁。”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碴子:“我抽屉里那支迪奥口红,是去年公司年会抽奖中的,到现在还剩一大半,平时舍不得用。同事说我香水味好闻,其实是39.9包邮的‘小众香’,喷多了头晕。她们约着去买新款包,我就说‘我有包不需要’,其实我是根本就没有钱买新包,所以去仿品店买的假包罢了。”
“你以为我在上海活得光鲜?我住的出租屋在22楼,还是与别人合租的,我虽然每个月挣块,可是我住不起主卧,也住不起次卧,只在客厅隔了一间屋子,只为了能少付一些房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秋风里摇摇晃晃的芦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抬不起头的,是我的家。”
“我哥今年三十五了,没正经工作过一天,结婚靠我出彩礼,买房要我还贷款,现在天天在家打游戏,孩子哭了他嫌吵,老婆骂了他就摔东西。记得我刚出来上班的时候,他欠了三万赌债,催收的人把我爸妈家门泼了红油漆,我妈跪在电话那头哭,说‘小美你得救你哥啊,他要是被打断腿,我们老的也活不成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桌布上,像朵开败的花,“我那天刚发工资,扣了房租水电只剩两千八,跟楼下阿姨借了一万,又跟同事借了一万二,才把窟窿填上。可我妈转头就跟邻居说‘我女儿在上海当白领,挣大钱呢’,她从来没问过我,那个月我是怎么靠泡面和咸菜过下来的。”
“我侄子要报双语幼儿园,我妈说‘你当姑姑的得出赞助费’;我哥要换最新款手机,我妈说‘你哥在朋友面前不能没面子’;就连我爸感冒了,她都要打电话来问‘你那有没有进口药,寄两盒回来’。他们把我当提款机,按一下就该吐钱,从来不管这机器早就快被榨干了。”
她忽然抓住王柏川的手,那双手冰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抖得厉害:“我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先打一半回家,剩下的一半要交房租、水电费,还要攒着应付家里随时冒出来的窟窿。
我好久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中午在公司吃盒饭,晚上就不吃饭,说是减肥不吃,其实是我根本就没钱,我吃不起。
“上次同学聚会,大家说我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可谁知道我前一晚加班到凌晨,早上起来发现眼角长了细纹,对着镜子哭了半小时,就怕被人看出我过得不好。我拼了命想活得体面,想让别人觉得我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可我就是个笑话啊。”
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淌,冲花了精心晕染的腮红,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她望着王柏川,眼里的光碎得像摔在地上的镜子:“跟我在一起,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是我妈天天催钱的电话,是我哥没完没了的烂摊子,是我那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会缠上你,会问你要房子要车子,会让你也变得像我一样累。你确定……还要跟这样的我谈恋爱吗?”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绝望的卑微,“真的,你该找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里没这么多事,能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我这样的人……就该自己扛着这些烂事,不该拖累你。”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绝望,像洪水一样把她淹没。餐厅里的钢琴曲还在继续,邻桌的笑声飘过来,衬得她的哭声格外突兀。她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冷得想蜷缩起来,再也不睁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缓缓苏醒过来一样,慢慢地收拾起自己那被悲伤和绝望淹没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然后轻轻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王柏川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然而,就在她与王柏川的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突然看到了他脸上那犹豫和迟疑的表情。
“小美,我……”王柏川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
樊胜美看着他,心中的那丝期待瞬间破灭。她立刻明白了王柏川的意思,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孤独和无助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局面,于是猛地站起身来,甚至来不及跟王柏川说一句话,便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餐厅。她的步伐有些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但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