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年代 第88章 心跳为证

顾言几乎是以一种亡命般的速度冲向来时的路。清晨冷冽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迎面刺在他发烫的脸颊和裸露的皮肤上，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相反，一股滚烫的、前所未有的热流正从他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汹涌地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寒意与疲惫。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定格、放大着刚才那短暂如流星却璀璨夺目的瞬间——叶栀夏转过头时那惊愕睁大的双眼，那瞬间驱散睡意和疫情阴霾的、难以置信的璀璨欣喜，那双清澈眸子里倒映出的、他自己狼狈却炽热的身影……她的眼神，像一簇被骤然点燃的火焰，不仅照亮了她自己，更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彻底点燃了顾言内心深处几乎要被孤寂和压抑浇灭的斗志与热血。

来时路上那些让他心惊胆战的哨岗、巡逻队，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威慑力。他的心，他的灵魂，早已飞跃了这所有的物理障碍，牢牢系在了那个站在晨曦微光中的女孩身上。一种巨大的、近乎狂妄的勇气充盈着他——他见到了她！她安好！她因为他的出现而惊喜！这一切的冒险，值了！这股澎湃的情感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的双腿，让他跑得比来时更快、更稳、更无所畏惧。脚步声在寂静的田野里回荡，不再是潜行的窸窣，而是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充满生命力的节奏。风在耳边呼啸，不再是冰冷的威胁，而是为他鼓劲的号角。他甚至觉得，就算此刻有巡逻人员出现，他也能够凭借这股力量，冲破一切阻拦！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阁楼里对着雪花屏发呆、在课本空白处笨拙涂鸦的孤独男孩。他是一个刚刚完成了伟大冒险、见到了心中公主的骑士。奔跑，不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承载着这份刚刚获得的、巨大的幸福和力量，凯旋而归。

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自家屋后的矮墙，像一道影子般溜回寂静的家中，后背紧紧抵上那扇熟悉的、冰冷的木门时，整个世界仿佛才重新回归现实。巨大的 adrenaline 褪去，剧烈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肺叶火烧火燎地疼，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而，心中那块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却轰然落地，化作一种无比踏实、无比充盈的平静。他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他的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大幅度地向上扬起，最终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刚才那短暂到以秒计算的相见，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重现、慢放、镀上金光。她惊讶微张的唇，她亮得惊人的眼眸，她睡衣上可爱的小碎花，甚至她揉眼睛时那慵懒的样子……一切都如此清晰，如此珍贵。所有的提心吊胆、所有的艰难奔跑、所有浸透衣袖的冰冷露水和泥泞，在这一刻都拥有了无与伦比的价值，变得意义非凡。值得！一切都值得！ 这个念头像温暖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而在叶家，叶栀夏机械地跟着母亲回到屋里，加上了外套，坐在餐桌前，却食不知味。母亲絮絮叨叨说着疫情和家里的琐事，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的魂，似乎被那个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身影，带走了大半。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独自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院子里空空荡荡，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她的内心，却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

惊讶！ 他怎么能这么大胆？！穿越封锁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顾言那个平日里有些沉默、甚至略显隐忍的认知。这份近乎鲁莽的勇气，让她心惊肉跳，却又……怦然心动。

感动！ 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心防。在她被隔离、被监督、日复一日感到沉闷压抑的时候，他竟然用这样一种决绝而浪漫的方式，突破重重阻碍，来到了她的窗外。只是为了确认她安好，只是为了那短短几秒钟的凝视。这份心意，沉重而滚烫，让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她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微微发白。

不舍与担忧！ 他跑开时那仓皇的背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他安全回去了吗？有没有被巡逻的人发现？他浑身湿漉漉、沾着泥点的样子，会不会着凉？无数的担忧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纠缠着那份巨大的感动，变成一种酸酸涩涩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

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惋惜。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疫情，他们本可以并肩走在放学路上，分享同一副耳机；可以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在书架间偷偷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说很多很多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凭借一次豁出一切的冒险，换来一个短暂到令人心碎的对视，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日记本上。之前写的那些充满愁绪的文字，此刻仿佛都因为那个清晨的意外来访，而被注入了一抹亮色，一种真实可触的温度。她拿起笔，却久久无法落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写起。最终，她只是轻轻抚摸着纸页，仿佛能透过它们，感受到那个少年奔跑时带来的、带着露水、泥土和无比炽热情感的风。

这一刻，隔阂依然存在，疫情仍未结束。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一次勇敢的奔跑，一场短暂的相见，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心中都激起了层层叠叠、永不平息的情感涟漪。它证明了思念可以穿透壁垒，勇气可以战胜恐惧，而瞬间的凝望，足以成为支撑漫长等待的、永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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