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五十分,阁楼里弥漫着破晓前最沉滞的寒意。顾言和衣而卧,几乎一夜未眠,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楼下父母房间里最后一点细微的鼾声归于平静。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作响,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既是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更是对即将可能见到她的极致渴望。
他轻轻坐起身,动作缓慢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深灰色的旧外套和那双软底旧球鞋早已穿戴整齐。他屏住呼吸,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木楼梯上,像一只潜行的猫,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阁楼门板时,时间仿佛被拉长,那细微的摩擦声在他听来如同惊雷。幸运的是,楼下依旧寂静无声。
五点整。他像一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从自家屋后菜园那处早已勘察好的矮墙翻了出去,轻盈地落在松软的泥土上。瞬间,田野间带着露水凉意和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口鼻,让他因紧张而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
“只是一次‘晨跑’,”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强调,试图用这个蹩脚的理由安抚狂跳的心,并努力让身体显得不那么紧绷。“没人会怀疑一个起来锻炼的‘好学生’。” 尽管这个念头在如今全村静默、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苍白得可笑,但这已是他能给自己找到的唯一心理掩护。
他不敢走平坦的村道,而是立刻猫下腰,钻进了屋后那片刚没过小腿的、沾满露水的麦茬地。冰凉的露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他毫不在意。他开始奔跑,不是那种舒展的、锻炼式的跑,而是一种压抑的、尽可能压低身体、利用每一个田埂、土堆和灌木丛作为掩护的潜行式奔跑。
第一个哨岗——村东头的检查站——很快出现在视野里。昏暗的晨曦中,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裹着军大衣,歪靠在临时搭建的棚子下的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正在与瞌睡做徒劳的斗争。旁边那盏昏黄的电灯,在薄雾中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
顾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下意识地放缓,几乎要停滞。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蜗的轰鸣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利用一丛茂盛的狗尾巴草作为遮挡,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从检查站侧面几十米外的田垄下一掠而过。直到跑出很远,确认身后没有传来呵斥声,他才敢稍微回头,那个打盹的身影依旧在原地,仿佛一个静止的符号。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第二个哨岗设在一个三岔路口,视野更为开阔。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红色的烟头在朦胧的雾气中明明灭灭——那是巡逻人员在抽烟提神。顾言立刻伏低身体,几乎趴在了满是泥泞的水渠边。冰凉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袖,他也顾不上了。他死死盯着那个烟头,计算着对方视线的方向。幸运的是,那人面朝的是大路,而不是他所在的这片荒芜田地。
“别看我,别看我,千万别往这边看……” 他在心里疯狂地默念,像念诵一道保命的咒语。他抓住对方可能弹烟灰或转身的瞬间,猛地从水渠中跃出,以最快的速度、最低的姿态,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冲过了那段毫无遮挡的开阔地,一头扎进对面茂密的油菜花田里。金黄色的油菜花高达腰间,花瓣上的露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脸上,留下冰凉湿润的痕迹,也完美地隐藏了他的踪迹。他不敢停留,在花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奔跑,浓烈的花香混合着泥土味,和他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穿越田埂,绕过废弃的砖窑,沿着长满青苔的灌溉水渠一路疾行……他对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此刻却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被发现的恐惧和渴望见到的焦灼。天色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深邃的靛蓝逐渐褪去,东方地平线泛起鱼肚白,世界从黑白灰的沉寂中苏醒,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冷的蓝灰色。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浑身沾满泥点和露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地跑到叶栀夏家所在的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静谧的村落、低矮的屋檐和光秃秃的树干。
叶家的小院静悄悄的,木门紧闭,窗户里没有灯光。整个村子都还在沉睡,或者说,在疫情的压抑下,尚未苏醒。
顾言猛地停住脚步,巨大的疲惫感和突然降临的紧张感让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清冷的空气中一团团散开。剧烈运动后的热血奔涌与清晨的寒意交织,让他微微发抖。
他不敢敲门。那扇普通的木门,此刻仿佛代表着整个成人世界的规则和不可逾越的界限,一旦敲响,可能惊动的不只是叶栀夏,更是她的父母,以及整个尚未苏醒的、敏感无比的村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