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年代 第57章 未完成的会面

最终，顾言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二十米的走廊，像一条凝固的、无法逾越的冥河。他站在（2）班门口冰冷的阴影里，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钉在了河岸的此端。楼梯口那片晃动的浅蓝色阴影，成了对岸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注定无法触及的幻影。

“……告诉她……” 顾言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底挤压出来，低哑、干涩，几乎被窗外涌入的风声和柳絮飘飞的簌簌声完全吞没，“……就说……我不在。”

“不在？” 林小雨猛地瞪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被愚弄的薄怒，“可是你明明……”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顾言，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噎得她脸颊微微发红。

“拜托了。” 顾言猛地打断她，几乎是恳求般地吐出这三个字。与此同时，他的嘴角极其生硬地、极其勉强地向上拉扯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但这个动作是如此僵硬、如此扭曲，非但没有传达出任何轻松或释然，反而像一张痛苦的面具，清晰地暴露出下面汹涌的难堪和巨大的自我厌弃。这个谎言本身，就像这个笑容一样，拙劣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而刺眼。他明明就站在这里，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却要别人去宣告他的“不存在”。多么可悲。

林小雨看着他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暗，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的疑惑、不满和不解，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用力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 她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解脱，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不再看顾言，转过身，两根麻花辫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甩动了一下，随即迈开脚步，朝着走廊尽头、那片阳光刺眼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光晕之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楼梯口的拐角。

顾言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门框里的石雕。他的目光空洞地追随着林小雨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空荡荡的走廊望穿。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明亮、规整、却毫无温度的菱形光斑。他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块光斑，那刺眼的白光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直到眼睛酸涩难忍，涌上一层模糊的水汽，视野里只剩下扭曲晃动的色块和光晕，他才猛地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楼梯口的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哒…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像是怕惊扰了谁。它们由近及远，缓慢而清晰地移动着，顺着楼梯向下，渐行渐远。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言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那脚步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被校园里其他的嘈杂彻底吞没。

顾言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像是突然从长久的梦魇中惊醒，又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猛地转身，像一头受惊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2）班的教室！

午休的教室里人不多，几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同学被他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不满地嘟囔着抬起头。顾言却浑然不顾。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径直冲向教室最后面那扇蒙着灰尘的后窗！

他几乎是扑到了窗台上，双手用力地按在冰凉的窗框上，急切地将脸贴上布满污痕的玻璃，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投向楼下那条通往校门的、两旁栽种着冬青的小路。

找到了！

叶栀夏。

她正独自一人，走在被午后阳光晒得有些发白的小路上。她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不肯弯折的小树。那件浅蓝色的校服外套在绿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在肩后一下一下，极其轻微地晃动着，发梢在阳光下划出小小的、孤寂的弧线。

顾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蓝色身影，像一个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望着海市蜃楼中的绿洲。

他在等。

等一个回头。

等一个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张望。

等一个证明……证明她刚才的等待并非毫无意义，证明他并非完全是她世界里一个模糊的、被定义为“调皮捣蛋”的符号。

一步。

两步。

三步……

叶栀夏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即将拐弯，身影即将被茂密的冬青丛彻底遮挡。

顾言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那个拐角处，那个身影即将消失的临界点——

叶栀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的肩膀没有一丝转动。

她的头，没有偏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角度。

她就像一列设定好终点、心无旁骛的火车，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留恋，极其干脆地、径直地拐过了那个弯角。

浅蓝色的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绿色枝叶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顾言僵在后窗前，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窗外，阳光刺眼，柳絮纷飞，春意喧嚣。窗内，一片死寂。只有他按在窗玻璃上的手掌，掌心下那块崭新的、空白的橡皮，隔着薄薄的布料，依旧清晰地硌着他早已麻木的皮肉，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嘲笑，嘲笑着这场从未开始便已落幕、连一次回望都未曾换来的，未完成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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