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寒风,像是从西伯利亚冰原上刮来的刀子,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和刺骨的冷意,蛮横地钻进衣领袖口,刮得人脸皮生疼。操场边缘,几天前的新雪早已被无数脚步踩踏、碾压,融化成肮脏的黑灰色泥浆,又在一夜低温下重新冻结成坑洼不平、滑腻冰冷的硬壳。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融雪剂和冬日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干冷气息。
操场中央,一根粗粝、沉重的麻绳,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被拖拽在冻得发硬的土地上。绳子的正中间,系着一条刺目的红布条。此刻,这条象征着对抗与较量的绳索,被四十双手从两端死死攥紧。
一端,是穿着深蓝色校服的(1)班学生。
另一端,是穿着同款却崭新一些的藏青色校服的(2)班学生。
两班人马,壁垒分明,隔着那条红布条,如同隔着一条无形的、充满硝烟的堑壕。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在两队人马的间隙中打着旋儿,吹得人睁不开眼。每个人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升腾、交织,形成一片低沉的、充满压抑感的白色云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清晰地传递着无声的敌意和紧绷的弦。
叶栀夏站在(1)班队伍的中前段,位置不算最吃力的排头,但也承受着巨大的后拽力量。她和其他同学一样,身体微微后倾,双脚死死蹬住冰冷坚硬的地面,试图寻找一点可怜的摩擦力。她用力搓了搓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的双手,指尖因为寒冷而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当她再次伸手抓住那根冰冷粗糙的麻绳时,指尖清晰地触碰到绳子上凝结的一层薄薄的、滑腻的冰碴。
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的神经,瞬间刺入心脏。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呼出的白雾和攒动的人头,望向对面(2)班的排头位置。
顾言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那件半旧的深蓝色羽绒服,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微微低着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紧张地盯着对手或脚下的红布条,也没有看向(1)班的方向。他只是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朝自己冻得通红的掌心哈着热气,白色的雾气在他唇边迅速消散。他的侧脸线条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冷硬,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从拔河队列站定到现在,他自始至终,没有往叶栀夏这边看过一眼。
一种比指尖冰碴更刺骨的寒意,悄然蔓延上叶栀夏的心头。
自从那场将周以安和许星曼卷入风暴中心、也将他们两人在器材室逼入角落的“情书投影仪”事件之后,自从那场充满举报、反举报、翻窗弹琴和器材室惊魂的广播操比赛之后,他们之间那在老槐树下短暂萌生的、带着磁带有声承诺的微妙联结,就像被投入冰窟的炭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灰烬和无法弥合的裂痕。
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在陈老师当众举报(2)班超时训练时叶栀夏那羞愧涨红的脸;在顾言质问“谁藏了合唱谱”时叶栀夏的震惊失语;在器材室那令人窒息的铁门摩擦声后,两人各自躲藏、彼此猜忌的沉默……信任的桥梁崩塌了。没有解释,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冰冷的疏远。
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擦肩而过,目光也会像触电般迅速弹开。那条无形的鸿沟,比此刻横亘在两班之间的麻绳更加难以跨越。顾言此刻刻意的、彻底的忽视,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叶栀夏的心上,比掌心的麻绳更磨人。
“各就各位——!”体育老师粗犷的吼声如同破冰的船桨,划破了操场上压抑的寂静。他手中那面褪了色的小红旗高高举起,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目。
刹那间,所有的杂念、所有的寒意、所有的疏离感都被强行压下!
四十双手,几乎是同一时间,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死死攥紧了那根冰冷粗糙的麻绳!
“呃!”叶栀夏闷哼一声,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粗糙、坚硬、带着冰碴的麻纤维,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钢针,狠狠刺进她娇嫩的皮肤!瞬间的摩擦让她的掌心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她甚至能感觉到掌纹被粗粝的纤维强行嵌入的撕裂感。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双脚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不受控制地打滑!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蹬住地面,鞋底与冻土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整个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所有的肌肉都在对抗着那来自对面的、汹涌澎湃的拉力。
“一!二!拉!”
“一!二!拉!”
两边的队伍都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号子声!声音嘶哑、粗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狠劲和不顾一切。这号子不再是单纯的加油,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将积压已久的班级矛盾、个人恩怨、乃至无处安放的青春荷尔蒙,统统灌注到这根冰冷绳索上的怒吼!
叶栀夏的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她的视线被汗水(或者是因为剧痛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前方不远处那抹刺目的红布条。那红布条,在双方力量的疯狂角力下,剧烈地、颤抖着左右摇摆,像一颗在惊涛骇浪中随时会熄灭的信号灯。每一次(2)班发力,红布条就猛地向对方那边窜出一截,叶栀夏和(1)班的同学就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要将自己连根拔起!每一次(1)班咬牙顶住,甚至微微扳回一点,那红布条艰难地挪回一点,都伴随着队伍中爆发出更狂野的吼叫和更拼命的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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