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寒意,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罩着这座北方小城。校园里法国梧桐的叶子早已落尽,嶙峋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更添几分萧瑟。然而,走进学校那座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带着明显苏式风格的老礼堂,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正被青春的热浪和赛前的焦灼蒸腾得近乎沸腾。
下午两点刚过,能容纳近千人的礼堂已是座无虚席。空气不再是冰冷的,而是被无数年轻躯体散发的热量、紧张的呼吸和兴奋的低语搅拌得粘稠、温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木头、粉笔灰、廉价香水以及冬日里特有的、带着尘土味的暖气的复杂气息。顶棚上几排老式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竭力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将舞台照得一片惨白。舞台上方,一条用红纸裁剪、略显粗糙的横幅高高悬挂,上面用墨汁写着几个遒劲的大字:“热烈庆祝建校五十周年暨初一年级歌咏比赛”。横幅下,猩红色的金丝绒幕布沉重地垂落,隔绝了后台的神秘与前台的热闹。
初一年级四个班级的学生,穿着各自统一要求的“演出服”——大多是白衬衫配深色裤子或裙子,按抽签顺序分区域坐在台下。刚升入初中不过半学期,班级间的竞争意识已然萌芽,此刻更是被这正式的比赛氛围推到了顶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兴奋,交头接耳,互相整理着衣领,或者一遍遍无意识地哼着待会儿要唱的曲调,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形成一片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嗡鸣背景音。
(1)班的队伍占据了礼堂左侧靠前的一片区域。 叶栀夏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身体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的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这让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显得更加脆弱。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将那原本平整的棉布拧出一道道细密的褶皱,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一片濡湿,那是紧张渗出的薄汗。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几乎要盖过周围所有的嘈杂。每一次深呼吸,吸入的都是那混合着尘土与紧张气息的空气,让她的喉咙有些发干。
为了转移这几乎要淹没她的紧张感,叶栀夏的目光开始不安分地游移。最终,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她偷偷地、飞快地瞥向了舞台左侧的候场区。
(2)班的学生们正排着队,安静地等待着上场。 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的长裤或裙子,上身是雪白的衬衫,外面罩着裁剪得体的黑色小西装——这在一众只是简单白衬衫的班级中显得格外正式和醒目。队伍的最前方,靠近那架学校唯一的、有些年头的黑色立式钢琴旁,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顾言。
叶栀夏的心跳,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平日里那个总是穿着宽大运动服、头发带着点不羁的凌乱、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踩着上课铃声才晃进教室的顾言,此刻像是被施了魔法,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身笔挺合体的黑色西装,完美地勾勒出他少年人开始抽条、略显单薄却已见挺拔轮廓的身形,尤其是那笔直的肩线,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力量感。白衬衫的领口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同学低声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舞台侧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冷峻。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或戏谑的眼睛,此刻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有一种专注的、近乎肃穆的平静。那架黑色的钢琴成了他沉默的背景,更衬得他像一幅静止的、带着距离感的素描,与台下喧闹的海洋格格不入。
这巨大的反差,让叶栀夏一时有些恍惚。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在课堂上偶尔神游天外、甚至会在自习课偷偷看漫画书的顾言,和眼前这个站在钢琴旁、西装笔挺、气质沉静的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和……一丝微妙的悸动,悄然爬上她的心尖。
就在这时,前排几个女生的议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隐隐的压力感,清晰地飘进了叶栀夏的耳朵:
“哇,快看(2)班!他们穿西装哎!好正式!好帅!”
“重点不是衣服好吗?你听说了没?他们班练了首超难的歌!”
“真的假的?什么歌啊?”
“好像是《黄河大合唱》的选段!气势可足了!听说他们班主任张老师,就是那个教历史的、特别严厉的张老师,亲自指挥呢!下了血本了!”
“《黄河大合唱》?天哪!那不是高中生才敢唱的吗?他们初一就敢挑战这个?”
“可不是嘛!据说练得可苦了,天天放学后都留下来加练,张老师要求特别严,一个音准不对都要重来……看来这次是冲着第一名去的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