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桥的碑石在秋阳下尚未晒透最后一丝水汽,林越和李墨便辞别了乱石村的乡亲,坐着赵铁柱赶的牛车,摇摇晃晃返回了青石镇。桥通了,村稳了,他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但井儿巷尾的工坊、筹备中的蒙学班、还有与孙永昌若隐若现的角力,都催促着他尽快回归。
回到工坊不过两日,尚未来得及细细过问账目和纺车改进的进展,王俭王大人便派人来请,语气比往常多了几分郑重。
林越不敢怠慢,立刻赶到县衙。这次不是在户房值房,而是在周文彬县令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斋。书斋里除了周文彬和王俭,还有一位陌生的官员。此人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三绺短须,穿着六品鹭鸶补子的青色官袍,气度沉静,眼神温润中带着审慎,正与周文彬对坐品茶。
见林越进来,周文彬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林越来了。这位是州府户曹的沈经历,沈清源沈大人。沈大人此次奉州府之命,巡查辖下各县钱粮、民生及地方治理实务。听闻我青石镇近年有些新举措,特来实地察访。”
州府来的官!林越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依礼深深一揖:“草民林越,拜见沈大人,周县尊,王大人。”
沈清源微微颔首,目光平和地打量着林越,开口道:“不必多礼。本官途中便闻青石镇有位林姓协理,虽无官身,却善治水工,巧思便民。今日一见,果然年轻。周县尊方才提及,镇中排水新法、集市整顿、乃至城外村落新桥,皆与你有关?”
他的语气不带褒贬,只是平静陈述,却自有一股压力。林越不敢怠慢,垂首答道:“回大人,小子不过略尽绵薄,皆是周县尊、王大人信任提携,镇中匠人民夫戮力同心,方有小成。实不敢居功。”
周文彬接口道:“沈大人,林越虽年轻,然行事踏实,于民生实务确有巧思。去岁镇中排水不畅,内涝频发,便是他献策并协理工房,改良沟渠,疏浚玉带河,去岁雨季方得无恙。今岁东街集市,为杜奸猾、便商民,设‘公平秤’、定摊位、抽签分配,亦是他与王俭并集市耆老共议推行。前几日,其原籍乱石村修桥解困,他也返乡出力,桥已落成,名‘便民’。此皆近事,可供大人察验。”
沈清源听罢,不置可否,只道:“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周县尊,王主事,可否安排本官去这几处,亲眼看上一看?”
“自当如此。”周文彬起身,“沈大人请。”
一行人出了县衙,并未摆开仪仗,只带了少数随从,便服简从,先往东街集市而去。此时并非大集,但街道两旁固定摊位已有不少商户在整理货物,准备日常营业。街面比以往干净整齐,那东西两头的“校量处”木架和木牌赫然在目。
沈清源在“校量处”前驻足,仔细看了木牌上的字和图,又询问了旁边一个卖菜老汉这“公平秤”的用法和实效。老汉认得王俭,有些紧张,但说起这校量处的好处,却是滔滔不绝,直说“再不怕黑心秤”、“买卖都安心”。
沈清源微微点头,又沿着街道缓行,观察那些编号清晰的固定摊位,以及预留的流动摊位区。恰好遇见姜嫂子正在自己的布摊上整理新到的土布,见王俭和林越陪着一位气度不凡的陌生官员过来,连忙起身。王俭示意她不必慌张,沈清源便温和地问了几句摊位抽签、管理费、日常经营的情况。姜嫂子起初拘谨,说着说着便放松下来,将抽签如何公平、每月五文管理费用在何处、如今生意比往年好做多了等话,一一据实回答,言语间对林越和王俭满是感激。
离开集市,沈清源又提出去看看排水工程。众人来到镇西北去年内涝最严重的区域。时值秋日,沟渠畅通,地面干爽。林越在一旁简要讲解了当初如何勘测、规划、疏浚、加固,重点说明了利用原有地形、以疏导为主、加固为辅的思路,以及如何组织民夫、调配物料。沈清源听得认真,偶尔发问,皆是关键之处,林越一一解答,虽无华丽辞藻,但数据、原理、实效俱在,条理清晰。
最后,沈清源提出想看看那座新建的“便民桥”。周文彬便吩咐备马(林越和李墨也得了两匹驽马代步),一行人出了青石镇,往乱石村方向而去。
到达乱石河边时,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那座横跨河面的石笼墩木梁桥染成金红色,桥头青石碑上“便民桥”三字清晰可见。桥上有村民扛着农具归来,有孩童嬉笑跑过,见到这许多人马,尤其是穿着官服的沈清源,都有些惊慌,远远避到桥头行礼。
沈清源下马,走到桥头石碑前,默读片刻,又缓步上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在感受桥身的稳固。走到桥心,他停下脚步,手扶藤编栏杆,望着脚下潺潺的秋水和两岸的田舍,良久不语。
林越跟在一旁,心中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这位州府来的官员,对这些“土法上马”的工程,究竟作何评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