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每旬逢五、逢十的东街大集,素来是四里八乡最热闹的去处。以往天刚蒙蒙亮,四乡的农人便挑着菜蔬、山货、柴禾,城里的手艺人带着自家做的筐篮、陶器、铁器,各色小贩推着吃喝玩乐的摊子,从四面八方涌向那条不算太宽却足够长的东街,抢占各自心仪的位置。日头升高时,整条街便已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牲畜、泥土、汗水和各种食物的气味。
然而,自打入了秋,眼尖的老集客渐渐发觉,这东街大集,似乎比往年同期更喧腾、更稠密,也……更多了些新鲜的玩意儿。
最显眼的,是布帛市那块。以往这里多是些颜色灰暗、质地粗厚的土布,或是从州府、邻县贩来的、价格不菲的机织布。可近来,摊子上多了好些青灰、靛蓝、甚至带着简单条纹的棉麻布。布面看着细密匀整了不少,手感也柔软些,更难得的是价钱——比外来的机织布便宜近三成,比以往的粗土布只略贵一点。问摊主,多是镇西或城郊的织户,脸上带着笑,话里透着点自豪:“自家织的,用了点新法子,织得快些,也密实点。”
有心人细看,还能发现一些摊子旁,摆着几样新奇物件:有带个木摇柄的卷布轴子,有带着竹片牛筋“机关”的织梭。若好奇问起,摊主妇人便会热情地演示一番,如何用那摇柄轻巧卷布,如何用那“弹弓梭”省力投线。围观的人啧啧称奇,虽大多买不起织机或不懂纺织,但这份“巧思”和摊主言语间透出的、对自家活计的满意,让这布帛市平添了几分生气。
离布市不远,日用杂货的摊区,也多了一抹不一样的风景。几个固定的摊位,总是围着不少妇人。摊上摆着淡黄色、方方正正的肥皂块,旁边立着块小木牌,用炭笔写着“井儿巷便民皂,五文一块,去污强”。还有用油纸包成小方包的白糖,旁边牌子写着“提纯白糖,十五文一两,清甜干净”。这两样东西,如今在东街已是小有名气,尤其肥皂,几乎是赶集妇人必捎带一两块的物件。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摊位旁边,有时还会摆着几件擦得锃亮、或修整一新的旧农具——锄头、镰刀、耙子,旁边同样立着小牌:“旧具新修,锋利耐用,价廉。”偶尔,摊主(常常是石头或小栓)还会应要求,现场演示一下怎么磨刀,怎么给松动的手柄加固,一边做一边讲解几句要诀。虽然真正买修好工具的人不如买肥皂的多,但这份“既卖东西又教本事”的做派,吸引了不少农人驻足,问东问西。
若是往集市深处、卖小吃食的角落去,还能闻到些新鲜的香味。有摊子支起小泥炉,上面架着铁锅,滋滋啦啦地炒着青菜、豆腐,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这便是林越传授的“炒菜”手艺,渐渐也有手脚麻利的妇人学了去,在集市上试水,生意竟很是不错。旁边或许还有卖成坛泡菜、挂着的风干腊肉的,都说是“井儿巷那边传出来的法子,好吃,能放”。
集市的一角,新竖起的那座“简易晷仪”石晷旁,也常有人驻足。起初是好奇看个新鲜,后来便有那需要约准时辰的摊贩或买家,时不时抬头瞄一眼日影落在哪个刻度上。“快到午时了,该收摊了。”“约的巳时三刻,影子到这了,人该来了。”这样的对话,渐渐多了起来。
人流如织,货品琳琅,新旧交织。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打招呼声、孩童嬉闹声,混杂着各种气味,蒸腾出一股比以往更加旺盛、更加蓬勃的市井烟火气。
这日又逢大集,林越难得放下工坊琐事,由李墨陪着,从东街口慢慢往里逛。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像个寻常的年轻伙计,目光平静地扫过热闹的街景。
“李相公,你看,”林越指着一个生意兴隆的炒菜摊子,那摊主妇人动作麻利,脸上带笑,“王婶子这炒菜摊,听说一个月下来,能挣出以前半年的嚼谷。”
李墨捻须点头,眼中亦有感慨:“不止王婶子。西街的周木匠,学了东家改良织机的法子,专做那手摇卷布轴和弹射梭套件,近来也接了不少活计,家里宽裕不少。还有绢布庄的钱掌柜,前日遇见,说近来收的本地布多了,成色也好些,他往外县发卖的货里,本地布占的分量都重了。”
这些都是林越散播出去的“种子”,如今在集市这片土壤里,星星点点地冒出了芽。
两人走到布市,正碰见姜嫂子和周嫂子合摆的一个布摊。摊子上除了布,竟还摆了一架小巧的脚踏纺车模型(姜木匠做的样品)和那套织机改良部件的实物。不少赶集的妇人围在那儿,听姜嫂子口沫横飞地讲着新纺车如何好用,周嫂子则演示着那弹射梭和手摇卷布轴。
“……脚这么一踩,轮子就转,四个锭子一起纺!省了手摇的劲儿,出纱还快!”姜嫂子脸上泛着光,比划着,“织布时安上这个,梭子自己‘啪’就过去了,手接着就行,胳膊不酸了!还有这摇把子,卷布轻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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