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 第259章 夜风中的雕塑

夜已经染透了村庄，细碎的星星在深蓝的天幕上隐约浮现。

路是熟稔的，妈妈走在我们前面不远，沿路碰到三三两两纳凉的邻居，便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

她的声音在清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柔软。那些家常的问候飘过来，是关于收成，关于节气，也关于我们这两个突然长高了不少的孩子。

我和弟弟默契地没有停步，只朝那些模糊而亲切的笑脸点点头，便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心里像揣着一个小小的、雀跃的秘密，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刚走到家门口附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光晕里——是爷爷。

他像是已经站了许久，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或许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我们回来的方向。

三叔三婶正坐在房檐下轻声聊天。

二叔一家这种时候总是不回来，节日的团聚，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

今晚，就等我们这一小支了。

弟弟眼尖，先看见了爷爷，欢呼一声，像只撒欢的小马驹，挣脱了某种无形的牵绊，猛地加速冲了过去。

他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

爷爷似乎也笑了，站直了些，张开手臂。

“爷爷！”

弟弟几乎是“飞扑”过去的，那股冲劲让爷爷稍稍后退了半步，随即稳稳地接住了他。爷爷的手臂环住弟弟的肩背，轻轻拍了拍。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与淡淡烟草的味道，瞬间将弟弟包裹起来。

我稍慢几步走到跟前。爷爷摸着弟弟的头，眼睛却也看向我，目光温厚。

“回来了就好，”他说，“想着你们该到了。”

这时，妈妈含着笑意的声音也从后面近了，和三婶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大门里透出更亮的灯光，食物的香气隐隐飘出来，是团圆饭的味道。

爷爷一手牵着弟弟。

我快步跑进院里。

“奶奶！”

奶奶正从厨房探出身子，手里还端着什么，回头笑着喊：

“快进屋，吃饭了！”

“今天吃什么呀？”我一边跑进院子一边问。

“饺子！”奶奶的声音亮堂堂的。

“太好了！”

屋子里灯光明亮，人影晃动，笑声和香气融在一起。

我们刚摆下碗筷，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压低的笑语。

门帘“哗啦”一声被撩开，探进来三张红扑扑的脸——

“红霞回来了？真回来啦！”

是高霞，杜鹃，还有瑞霞。

她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儿涌进屋里，带进来一身清冽的夜气。

高霞手里还攥着个手电筒，光没熄，一道暖黄的光柱无意间扫过屋顶，晃了晃。

奶奶先笑起来：“这几个丫头！”

“吃了没？锅里还有饺子呢。”

“吃啦吃啦，”杜鹃笑嘻嘻地应着，眼睛却亮晶晶地望向我，“一猜你今天就的回来了，我们就等不及了！”

屋里顿时更热闹了。

奶奶在一旁笑：“这几个孩子，半下午跑两趟啦！”

杜鹃接过话，脆生生地说：“我们以为你坐四点半那趟车呢！”

“五点就跑来看，你没回来！”

“原来你坐六点半的车呀？”

“是呢。”

高霞忽然“呀”了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发梢：“红霞，你烫头发啦？”

看着像二十来岁的人！

“学校不管呀？”

我还没答，瑞霞轻轻插了句：“你这个学期……咋都没来学校找过我？”

屋里静了一霎。

我垂下眼，声音低下去：“我……我不念书了。”

“啊？！”

她们三个几乎同时叫出声。

杜鹃一把拉住我手腕：“你学习，在我们几个里头算好的呀！咋说不念就不念了？”

“英语……老跟不上。”

我盯着自己交握的手，“老师一问，我就答不上。

“羞得……抬不起头。”

高霞轻声问：“那你去最近做什么呢？”

“学手艺去了。”

我抬起头，努力让语气轻快些，“学理发！”

明天我就去大队开个临时剪发，你们都把头发洗干净来找我，我给你们好好‘设计设计’！”

她们愣愣地看着我，像一时消化不了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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