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 第156章 更多种可能

妈妈不知道我看的是什么书。

在她眼里，只要是书，便是“学习”，便是“上进”。

这份美丽的误会，让我心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小小的愧怍，但更多的是被允许沉浸于另一个世界的、窃喜般的自由。

我像守护一个甜蜜的秘密，守护着书包里那几本封面柔美、情节跌宕的小说。

金霞那边，大概也是同样的光景。

我们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悄问一句：“看到哪儿了？”

然后匆匆分享几句感想，又被上课铃或别的事情打断。

那种共同拥有一个盛大而隐秘的精神花园的感觉，让我们的友谊在课本与作业之外，生出新的枝蔓。

炉火静静燃着，映着窗外偶尔飘落的雪花。

我在《窗外》的师生纠葛里怅惘，在《几度夕阳红》的时光沧桑里叹息，又在《月朦胧鸟朦胧》的温柔缱绻里，做着那个年纪所有似懂非懂的、关于远方的梦。

妈妈的夸赞是窗外隐约的风，而书里的世界，才是此刻照亮我冬日夜晚的，真实而朦胧的月光。

我知道，等这几本看完，就能和金霞交换，进入下一个故事。

这种期待，让每一个写完作业的夜晚，都变得轻盈而充满盼头。

时光就这样，在字里行间静悄悄地溜走了。

书店里那排架子上，琼瑶的小说被我们一本接一本地“攻克”。

从《几度夕阳红》的沧桑到《一帘幽梦》的旖旎，那些滚烫的誓言、无奈的离别、重逢的泪水，填满了一个又一个写完作业后的夜晚。

合上最后一本时，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告别了一个相处已久、深知其悲欢的旧友。

书架不会空太久。

很快，我们的目光被旁边更厚实、标题更遒劲的书脊吸引。

金庸的江湖在我们面前轰然打开。

郭靖的憨直、黄蓉的灵俏、杨过的偏执、小龙女的清冷……

刀光剑影，侠骨柔情，那些广阔的世界、跌宕的命运和至死不渝的信义，带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我们为乔峰的身世扼腕，为令狐冲的洒脱心折，也在张无忌的犹豫里看到一点青春的彷徨。

租书卡被频繁地使用，押金仿佛成了我们通往无数平行世界的唯一门票。

看完金庸，意犹未尽，又顺着书架摸到了古龙。

那里是另一个江湖，更奇诡，更孤独，也更直接。

小李飞刀的例不虚发，楚留香的风流盗趣，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那些诗化的对决、机智的对话和骤然的杀机，像一杯杯烈酒，初读时辣口，回味时却有余韵。

我们开始模仿里面简洁有力的对话，在纸条上写些自以为很“酷”的句子。

阅读的疆域就这样无意中拓展开来。

我们不再只满足于一种口味。

书架角落里那些封面朴素的、讲述异国故事或遥远历史的书，也开始进入我们的选择。

虽然很多读得半懂不懂，但那种接触更广阔世界的尝试本身，就带着探险般的快乐。

妈妈依然逢人便夸我爱看书。

她看到的是无论去哪里，都习惯性往书包里塞上一本书的模样。

她不会知道，我的精神早已不在这个灰扑扑的、为生计发愁的小镇里。

我在襄阳城头看过烽火，在紫禁之巅赏过明月，在塞外风沙里骑过骆驼，也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客厅里听过绅士淑女的机锋对白。

台灯下的身影依旧，翻书的沙沙声比窗外的风声更清晰。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书页里那些活过、爱过、战斗过、思考过的生命，像无声的春雨，早已渗进一个北方小城女孩干涸的心田里。

她开始模模糊糊地觉得，世界或许不只是眼前的教室、家庭的叹息和未来可见的出路；

人生，或许也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更多的重量，更多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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