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爷爷退休闲得慌,竟相中了村西头那片没人要的荒地。
那是片石头岭,地薄得能看见砂石,荒草长得半人高,平日里连羊都不乐意去。
爷爷却跟那地较上了劲。
他天天扛着铁锹去,一锹一锹地挖,把石头捡出来堆成堆,把板结的土块敲碎。
奶奶说他:“你是有退休工资拿的人,又不是农业户口,遭这罪图啥?”
爷爷抹把汗,闷声回一句:“祖辈刨地刨惯了,骨头里痒,闲不住。”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硬是用一双手,从石头缝里抠出了七分像样的地。
到了春天,他种上土豆。夏天除草,秋天开挖。
谁也想不到,那片石头地竟真被他伺候出来了,土豆结得又大又实,一箩头一箩头地往家担,沉甸甸的,透着股倔强的喜气。
这下,村里人有人眼红了。
起初是背后嘀咕,后来便有人去找了大队。
再后来,村长大爷被推着,一脸为难地踏进了我家院子。
“铁伯,”村长搓着手,笑得勉强,“您看这事儿闹的……村西头那地,它……它到底是大家的集体地。
现在好些人反映,说您种了,不合理,要求收回来……”
爷爷正在院里拾掇农具,闻声直起腰,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杵在地上。
“大家的?”
他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我挖地的时候,它咋就是石头岭、荒草滩,没听谁说是‘大家的宝贝地’?
我一锹一锹,把石头拣出来,把草根子刨干净,汗珠子摔八瓣的时候,‘大家’在哪儿?”
他往前踏了一步,眼睛盯着村长,又像盯着村长身后那些没露面的人:“如今看到土豆了,认得这是‘大家的地’了?
谁想认领?
来!
让他站到我面前来说!
“看我不……”
他气得胡子直抖,后半句硬生生憋在胸腔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
奶奶赶忙从屋里出来,拉住爷爷的胳膊:“行了,老头子!”
“少说两句!”
她又转向村长,脸上堆着安抚的笑,“村长,你别往心里去,他这倔脾气……要是实在不能种,咱就不种了,不为难你,啊?”
本来也是他闲着没事瞎鼓捣……”
爷爷猛地甩开奶奶的手,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看着院子里那几箩还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又看看一脸窘迫的村长,最后,那目光落回自己那双磨出厚茧、沾满土渍的手上。
他忽然不吼了,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半晌,他弯下腰,拾起那把铁锹,手指缓缓拂过锹把上被磨得发亮的地方。
“地是大家的……”他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那声音里没有了怒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荒凉,“可我这一锹一锹挖出来的力气……是谁的?”
他不再看任何人,扛起铁锹,转身走向后院。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几箩金黄的土豆上,沉甸甸的,像一幅无声的、关于汗水、土地与归属的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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