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立秋,朴利软,普林斯顿。
林先生——确切地说,是林振华——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不速之客,眉头紧锁。
这套公寓位于普林斯顿大学附近,是典型的学者住宅区。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墙上挂着抽象派油画,书架上摆满了英文原版学术着作,茶几上放着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具。一切都显示着主人的品味和地位。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你们是?”林振华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金发碧眼,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长相,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另一个是亚裔面孔,但举止完全西化,眼神锐利。
“林先生你好,我们是cAI的工作人员。”金发男子微笑着出示了证件,上面印着“朴利软锦衣卫”的字样和鹰徽标志。
林振华一愣,随即脸上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原来是cAI的工作人员啊!坐,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茶几上的杂志,又去厨房倒了两杯咖啡,动作殷勤得近乎谄媚。
两个特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先生,你很好。”亚裔特工开口了,声音平静,“这也是我们选中你的原因。”
“选中我?”林振华眼睛一亮,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大项目给我?”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还是流露了出来。
金发特工笑了,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林先生,你觉得以你的水平,能主持大项目吗?”
林振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额......那小项目?”他试探着问,声音小了许多。
“林先生,不得不说你装得非常优秀。”亚裔特工身体前倾,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眼前这个男人,“你在普林斯顿的学术档案堪称完美——论文引用率高,学术会议发言精彩,导师评价极好。我们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弄清楚了你的真实水平。”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振华脸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所以......你们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那层精心维持的“优秀学者”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金发特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摊开在茶几上:“林先生,不客气的说,以你的真实水平,想要在我们朴利软拥有优渥的生活很难。尤其是你准备和克里斯汀女士结婚的前提下——你知道的,克里斯汀女士的父亲是普林斯顿的校董,她对伴侣的要求......很高。”
林振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克里斯汀·米勒,普林斯顿大学文理学院院长的女儿,社会学系最年轻的女教授,才貌双全,家世显赫。能追到她,是林振华这几年来最大的“成就”。为此,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和心机。
“所以,你们想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越发苦涩。
亚裔特工又取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接下来的话已经涉及绝密了,还请你先签下这份保密协议。”
林振华拿起文件,快速浏览。条款极其严苛,一旦签署,他将终身受其约束,任何泄密行为都可能面临最高终身监禁的惩罚。
“我能不签吗?”他艰难地问。
金发特工笑了,那笑容让他不寒而栗:“你也不想克里斯汀女士知道,你华丽的外表下,里面装的是风滚草吧?”
风滚草。
朴利软西部荒漠常见的一种植物,干枯后根系断裂,随风滚动,看似庞大,实则空虚。
这个比喻太精准了,精准到残忍。
林振华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振华,三个汉字写得歪歪扭扭,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慌意乱。
“现在可以说了吧?”签字后,他把笔扔在茶几上,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两个特工收起签好的文件,金发特工这才开口:“我们需要你回到你的东方国家去。”
林振华猛地抬头:“什么?”
“虽然你里面填充的是风滚草,”亚裔特工接话,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是你华丽的外表——普林斯顿的博士学位、优秀的学术履历、与西方学术界良好关系——足以让你在东方国家的体制内掌控足够的话语权。”
“再加上你那与生俱来的......”金发特工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盗窃别人成果以及管理天赋。我们调查过,你在普林斯顿发表的五篇核心论文,有四篇的主要思路都来自你的学弟学妹,还有一篇是你导师未发表的手稿。而你不但成功将这些成果据为己有,还让所有相关人都对你感恩戴德。这种天赋,很罕见。”
林振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些事他做得天衣无缝,自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
“毫无疑问,你将会在东方国家的体制内步步高升。”亚裔特工继续说,“从而利用你的影响力,去干扰他们的一些科学发展。如果干扰不了,也能将关键资料发送给我们。”
“我就知道......”林振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就知道你们找上我没什么好事!”
“林先生,别这么悲观。”金发特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新的文件,“你要是答应,我们会给你编造一个非常体面的工作履历——麻省理工学院访问学者、贝尔实验室顾问、参与过曼哈顿计划外围研究......这些履历足以让你在东方国家获得最高级别的礼遇。”
林振华的眼睛睁大了。
“你可以在这半年内让克里斯汀女士怀孕,”亚裔特工补充道,“然后以‘报效祖国’的名义回到东方。我们会安排媒体进行宣传,把你塑造成放弃优渥生活、毅然归国的爱国科学家典范。这样,你和克里斯汀女士就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至少在表面上。”
“而且你的家人,”金发特工接上,“你的父母、弟弟妹妹,也将因为你,而登上朴利软的中层阶级。我们已经为你弟弟准备了斯坦福大学的推荐资格,你妹妹可以进入卫斯理学院。这一切,只要你点头。”
条件很诱人。
太诱人了。
但林振华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但回去,就意味着我几十年都回不来了。”他苦涩地说。
“是的。”亚裔特工点头,“可你的儿女,却会因此拥有更好的发展,不是吗?还是说,你宁愿连儿女都没有——我们调查过,克里斯汀女士的家族有遗传病史,自然受孕几率很低。而我们可以提供最先进的医疗支持。”
这是威胁,也是诱惑。
林振华陷入了沉默。他看着茶几上那份伪造的履历,看着那两个特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脸,看着窗外普林斯顿宁静的校园......
良久,他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朴利软已经这么先进了,为什么还害怕那个泥腿子建立的落后的东方国家?你们不知道那老鼠尾巴有多丑吗?”
他说的是清朝的辫子。在他的认知里,那个遥远的祖国还停留在那个愚昧、落后、可笑的年代。
金发特工摇摇头:“我们知道。但,现在那边的老鼠尾巴已经没有了。虽然他们很穷,但是他们也很有骨气——在朝鲜,我们的军队已经领教过了。”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不喜欢这样的骨气。让你回去,也是想让你想方设法,将这种骨气给打断。我们不想看到第二场......北方战争。”
北方战争,指的是朴利软独立战争。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不允许再出现一个敢于挑战西方霸权的新兴力量。
林振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在上海租界,看到洋人坐着汽车扬长而过,中国巡捕点头哈腰的样子;想起父亲告诉他,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学好英文、去外国留学;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朴利软,如何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中国身份,如何拼命融入白人社会......
现在,他好不容易快要成功了——博士学位拿到了,体面的工作快到手了,连妻子都要娶朴利软名媛了。
却要他回到那个他拼命逃离的地方?
“行,我答应了。”林振华睁开眼,眼中已经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但前提是我明天就要和克里斯汀结婚。你们要确保婚礼顺利,确保婚后半年内她怀孕。”
“没问题。”两个特工同时起身,金发特工伸出手,“合作愉快,林先生。”
林振华也站起来,握住了那只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合作愉快。”
握手很短暂。两个特工收起所有文件,转身离开。公寓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振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他看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先是压抑,然后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一个空心的风滚草,一个靠盗窃和欺骗维持光鲜外表的骗子,一个连祖国都看不起的可怜虫。
但现在,他有了新的价值。
一个间谍的价值。
一个可以让他继续维持体面生活、让家人登上朴利软中产、让子孙拥有更好未来的......价值。
哪怕这个价值,需要他用余生去背叛那个他从未真正爱过的祖国。
林振华擦干眼泪,走到镜子前。镜中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相貌英俊,衣着得体,一副精英学者的派头。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笑容完美,无懈可击。
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做的那样。
第二天,普林斯顿大学教堂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新郎是来自中国的杰出学者林振华博士,新娘是校董千金克里斯汀·米勒教授。到场宾客非富即贵,当地报纸用了整整一个版面报道这场“跨文化的爱情盛宴”。
照片上,林振华挽着新娘的手,笑容灿烂。
没有人知道,就在婚礼前夜,他签下了一份卖身契。
也没有人知道,六个月后,这位“放弃朴利软优渥生活、毅然归国报效”的爱国科学家,将登上回国的轮船。
更没有人知道,他带回去的,除了伪造的辉煌履历,还有一项秘密使命——打断那个新生国家的脊梁。
而接下来,这样被cAI找上的人还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