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娄半城还真没有料想错这些臭虫玩意。
几乎同时,西城区一栋深宅大院里,气氛同样凝重。
这是一座典型的前清王府改建的宅邸,三进院落,雕梁画栋,只是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正厅里,七八个穿着长衫或西装的中年男人围坐在红木圆桌旁,个个脸色阴沉。
桌上摆着几份《最高日报》,头版头条赫然是《关于加速推动社会改造的决定》。
“该死的娄半城!”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拍案而起,“既然他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他的女儿娄晓娥,还有他在香江的两个儿子,我们全都给他一个教训!看他还敢不敢反抗我们!真以为他儿子在香江我们就拿捏不了他了?”
这老者姓金,祖上是皇商,光头时期开了四九城最大的当铺和银楼,人称“金掌柜”。论财富,他和娄半城不相上下;论人脉,他在旧政府时期结交的官僚更多。
但他却是最推崇娄半城的人,娄半城的名号,就是他推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娄半城当出头鸟,当沈万三。
“金爷说得对!”旁边一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胖子附和道,“娄半城这王八蛋,当年要不是咱们帮衬,他能有今天?现在倒好,第一个跳出来当叛徒!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谁还把咱们放在眼里?”
“就是!他在香江那两个儿子,我找人查过了,老大在搞进出口,老二在读书,都好下手!”
“要我说,先动他女儿!一个小丫头片子,最容易得手!”
几个人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娄半城跪地求饶的样子。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上的一个瘦高男人冷冷开口:“闭嘴吧。”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说话的男人姓白,五十来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一开口,连最嚣张的金掌柜都不敢插话。
白家在清末出过进士,光头时期又出了好几个留洋回来的银行家,在金融界根深蒂固。白先生本人更是汇丰银行在华北地区的华人买办,手眼通天。
“你们那不是在解决问题,那是在逼着娄半城和我们同归于尽。”白先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我们的一些情况,那些泥腿子们不清楚,他娄半城还不清楚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娄半城投奔了中央直办、圆桌直管厂。这个厂可是通着天的。要是他真豁出去了,把咱们那些陈年旧账都抖出来,我们都得死。”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在座的众人。
金掌柜的脸色变了变,强辩道:“他敢?他自己也不干净!”
“他当然不干净。”白先生冷笑,“但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是配合国家改造的进步资本家,是支援北方战场的爱国商人,是中央直办,圆桌直管厂的合作者。你呢?你是什么?”
金掌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们现在不是在和娄半城斗,是在和新政权斗。”白先生环视众人,“今天的《最高日报》都看了吧?公私合营开始了。不管有没有娄半城的背叛,那些泥腿子们都不会放过我们。区别只在于,是温和改造,还是暴力清算。”
大厅里一片死寂。
良久,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苦涩地说:“白先生说得对。我们现在只能破财消灾了。”
“破财消灾?”金掌柜咬着牙,“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凭什么便宜那些泥腿子?”
“就凭现在枪杆子在人家手里!”白先生猛地提高声音,“金爷,醒醒吧!光头强有美国人支持都输了,咱们这些生意人,拿什么跟现在的政府斗?命吗?”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金掌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反驳。
“哼,这不是早在光头强失败之后就已经预料到的吗?”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该死的光头强,有美国人支持都还失败了,简直无能至极。”
老者姓陈,祖上是盐商,光头时期垄断了华北地区的盐业运输,家底比在场所有人都厚。但他也看得最清楚——大势已去,不可逆转。
“事实就是如此。”白先生接过话头,“把明面上的钱财,该舍的就舍了。熬吧。朱元璋能够几万几万人的掀起大案要案,朱棣还能吗?总归不过几十年的问题罢了。”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现在形势严峻,先低头认栽,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历史证明,没有哪个政权能永远高压。
“该死,就算是明面上的那也是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金掌柜还是舍不得。
“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陈老冷冷道。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得失,权衡着利弊。
突然,那个梳油头的胖子小心翼翼地说:“白先生,陈老,我有个想法......不如咱们也投奔中央直办、圆桌直管厂?至少还能花钱通天?”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气氛。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啊!娄半城能投靠,为什么他们不能?
那个什么“中央直办、圆桌直管厂”,说白了就是要钱要物资要技术。他们这些人,别的没有,钱多的是!
“可以试试。”白先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但这事得从长计议。咱们不能一窝蜂全去,得先派个代表探探路。”
“谁去?”金掌柜立即问。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白先生。
白先生苦笑:“看来我是推脱不掉了。行,我找机会接触一下那个何厂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而且就算成了,咱们也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只要能掌握权力,出点血算什么?”陈老淡淡道。
“那就这么定了。”白先生站起身,“散了吧。最近都低调点,该配合改造的配合改造,该捐钱的捐钱。别在这个时候惹事。”
众人纷纷起身,互相拱了拱手,各自离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白先生才重新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管家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问:“老爷,真要去找那个何厂长?”
“不然呢?”白先生叹了口气,“大势所趋,逆之者亡。娄半城比咱们看得清楚,动作也比咱们快。现在咱们只能跟进了。”
“可是......我听说那个何厂长背景很深,而且行事风格......”管家欲言又止。
“邪门,是吗?”白先生笑了,“我也听说了。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不简单。跟着这样的人,说不定真能闯出一条生路。”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去准备一份厚礼。要贵重,但不能俗气。另外,把我收藏的那幅唐伯虎的真迹找出来。”
管家一惊:“老爷,那幅画可是您的命根子......”
“命都没了,要画有什么用?”白先生重复了陈老的话,语气却更加决绝,“既然要投靠,就得拿出诚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是......”管家应声退下。
白先生独自坐在大厅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复杂。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儿啊,咱们白家能屹立三朝不倒,靠的不是忠,也不是奸,而是识时务。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拼命,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就是该低头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低头,还能不能再抬起头来。
白先生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如果现在不低头,可能连低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显然,娄半城还是小看这些死而不僵的臭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