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靠山屯就炸开锅了。
消息是王援朝他娘传出去的——这老太太昨儿个夜里见儿子回来,背包里鼓鼓囊囊,就多问了两句。王援朝嘴严,只说了句“找着好东西了”,可架不住当娘的追问,到底漏了点口风。
等天亮时,全屯人都知道了:秦风昨儿个进山,在参王谷挖着宝参了!
“听说了没?秦风挖着人参了!五品叶的!”
“真的假的?参王谷那地方,多少年没人敢去了!”
“我亲耳听王援朝他娘说的,还能有假?”
“哎呀妈呀,那得值老钱了吧?”
屯子里的老娘们凑在井台边,一边打水一边唠,声音大得隔条街都能听见。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话题也离不开这事儿。
秦风家院里,这会儿已经聚了不少人。
秦大山和李素琴在屋里待不住,干脆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老两口脸上带着笑,可眼里透着紧张——这阵势,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
秦风倒是不慌不忙。他正蹲在院子中间,面前铺了块干净的帆布,上头摆着那株五品叶人参。旁边还放着几样工具:小刷子、细竹签、还有一盆清水。
黑豹趴在他脚边,虎头和踏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时不时凑到人参跟前闻闻,被秦风用脚轻轻拨开:“滚犊子,一边玩儿去。”
“秦风啊,”李老栓拄着拐棍站在最前头,眼睛盯着那株参,“能让老汉仔细瞧瞧不?”
“您老看。”秦风往旁边挪了挪。
李老栓颤巍巍地蹲下身,老花眼眯成一条缝。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用指肚轻轻碰了碰参体。
“好参……”老汉喃喃道,“芦碗密,身子圆,腿分得匀称。这参,少说长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旁边有人惊呼,“那不得成精了?”
“扯犊子。”李老栓白了一眼,“人参长年头,那是药力足。啥成精不成精的,封建迷信!”
话虽这么说,可老汉眼里那份郑重,谁都看得明白。
“风哥,”栓子挤到前头,“这参能卖多少钱?”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思。院里院外,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秦风。
秦风没直接回答。他拿起小刷子,沾了点清水,开始轻轻刷洗参体上的泥土。动作很慢,很轻,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钱不钱的,先不说。”他边刷边说,“这参,我留着有用。”
“有用?”赵铁柱挠挠头,“啥用?炖鸡汤?”
“炖个屁。”秦风笑骂,“这是药,得炮制好了才能用。胡乱炖了,那是糟践东西。”
他把参仔细刷干净,用软布擦干水分,然后从屋里拿出个早就准备好的木匣子。匣子是秦大山早年做的,樟木的,能防虫。里头垫着晒干的苔藓,还有一层新棉花。
人参放进匣子,盖好。秦风这才直起腰。
“大伙儿都看见了,”他扫了一圈院里的人,“参王谷,真有宝。我昨儿个只在外围转了转,就找着这株。里头肯定还有更好的。”
人群里“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那咱们啥时候再去?”有人急着问。
“秋天。”秦风说,“等叶子黄了,参籽红了,更好找。到时候,咱们猎队的人都去,见者有份。”
这话一出,院里的人都激动了。
“风哥,说话算话?”
“算话。”秦风点头,“但我丑话说前头——进山有进山的规矩。见着参,不能乱挖;挖了参,不能独吞。谁坏了规矩,往后就别想跟着进山。”
“那必须的!”
“都听风哥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哟,这么热闹啊!”
众人回头,见王寡妇挎着个篮子站在门口。这女人四十来岁,是屯里有名的“百事通”,哪家有点啥事,她保准第一个知道。
“王家婶子来了,”秦风招呼一声,“有事?”
“没事没事,”王寡妇笑着走进来,眼睛往那木匣子上瞟,“就是听说你挖着宝参了,过来瞅瞅。哎哟,这参长得可真俊……”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匣子,被秦风抬手拦住了。
“婶子,”秦风脸上还带着笑,可语气淡了些,“参刚收拾好,不能见风。”
王寡妇手僵在半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很快又笑起来:“是是是,我不懂这些。那啥……秦风啊,婶子家你兄弟最近身子骨不大好,你看这参……”
“这参不卖。”秦风打断她,“再说了,身子不好得看大夫,胡乱吃参,吃坏了更麻烦。”
王寡妇张了张嘴,还想说啥,被李老栓瞪了一眼:“瞎咧咧啥?人参是能随便吃的?赶紧回家做饭去!”
老汉在屯里威望高,王寡妇不敢顶嘴,悻悻地走了。
她一走,院里气氛松快了些。秦风把木匣子交给李素琴:“娘,放屋里炕梢,那儿干爽。”
“哎。”李素琴抱着匣子,像抱着个宝贝,小心翼翼地进屋了。
日头升高了,来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秦风让赵铁柱把猎队的人留下,又叫了王援朝。
“援朝,你那儿记的路线图,再给我看看。”
王援朝掏出小本子,翻到画图那页。秦风接过来仔细看——三道沟的位置,老椴树的标记,参王谷的范围,都画得清清楚楚。
“画得好。”秦风夸了一句,“往后这些图都得留着,是咱们的宝贝。”
他把本子还给王援朝,又对众人说:“从明儿个起,咱们分两拨。一拨跟我练枪法——不是打野猪那种打法,是练准头。另一拨,援朝带着,去孙把头、李老栓那儿,把老人脑子里记的那些老地方、老讲究,都问出来,记下来。”
“风哥,”春生问,“咱们现在有参了,不去县里卖了换钱?”
“不急。”秦风说,“这参现在出手,卖不上价。等炮制好了,药力足了,再说。”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光靠一株参,能换几个钱?咱们要的,是长久的营生。”
晌午饭时,屯子里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话题都离不开秦风挖参的事。
有羡慕的,有眼红的,也有真心佩服的。
“秦家这小子,是真出息了。”李老栓家饭桌上,老汉扒拉了一口高粱米饭,“这才几个月工夫,打野猪王,挖宝参,带起了猎队……咱们屯子往后,怕是要靠他扛大梁了。”
他老伴给他夹了块咸菜:“那还不好?总比前些年,年轻人都往外跑强。”
“好是好,”老汉叹了口气,“就怕树大招风啊。”
这话说中了些人的心思。
屯子东头,老孙家饭桌上气氛就不太对。
孙家老大孙福贵扒拉着碗里的饭,闷声说:“爹,秦风那参,真那么值钱?”
孙把头——就是之前给秦风指路的那个老猎户——喝了口苞米茬子粥:“值钱不值钱,看咋说。放咱们手里,也就是株参。放懂行的人手里,那是救命的药。”
“那咱们……”孙福贵欲言又止。
“咱们啥?”孙把头放下碗,眼睛一瞪,“眼红了?我告诉你,做人得讲良心。人秦风敬着我,叫我一声孙把头,进山前还来问我老地方。这参,该他得。”
“我就是说说……”孙福贵缩了缩脖子。
“说说也不行。”孙把头敲了敲桌子,“咱们老孙家,在屯子里住了三代,没干过亏心事。往后你少跟那些嚼舌根的掺和,听见没?”
“听见了。”
秦风家这顿晌午饭,吃得简单——苞米面饼子,白菜炖豆腐,还有昨儿个杀猪菜剩下的一点肉汤烩的菜。
秦大山喝了口汤,忽然说:“小风,今儿个王寡妇那事儿,你处理得对。”
“嗯?”秦风抬头。
“那女人,嘴碎,心眼小。”秦大山说,“你给她脸,她能顺着杆子爬上天。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不然往后谁都敢来占便宜。”
李素琴有点担心:“可她要是出去乱说……”
“让她说去。”秦风咬了口饼子,“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怕啥。”
正吃着,院门被推开了。林晚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小碗。
“秦风,”她小声说,“我娘让我送来的。”
秦风走过去接过碗——里头是几个新腌的咸鸭蛋,青皮红心,看着就下饭。
“替我谢谢你娘。”他说,想了想,又从屋里拿了包冰糖,“这个带回去。”
林晚枝接过冰糖,没马上走。她看了看院里晒着的那些皮子,还有墙角立着的五六半,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还要进山?”
“嗯。”秦风说,“等秋天。”
“那……小心点。”
“知道。”
姑娘转身走了,步子轻快。秦风站在门口,看着她拐过巷子口,这才回身。
秦大山和李素琴在屋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可眼里都有了笑意。
下午,秦风没闲着。他把那株人参又拿出来,开始炮制。
这活儿精细,得一步步来。先是用细线把人参绑在竹架上,放在阴凉通风处晾着——不能晒,一晒药性就跑了。等表面干爽了,再用温火慢慢烘,烘到参体发硬,断面呈角质状,这才算成了。
这些步骤,秦风做得一丝不苟。秦大山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吃惊——这小子,啥时候懂这些的?
但老秦头没问。儿子有出息是好事,问多了反倒生分。
傍晚时分,人参炮制好了。秦风把它重新放回樟木匣子,这回还在里头放了几个花椒——防虫。
刚收拾利索,赵铁柱和王援朝来了。
“风哥,”王援朝推推眼镜,“我们下午去问了,又记下几个地方。南山有片野葡萄沟,北山有个叫‘天坑’的地方,据说早年有人在那儿采到过灵芝。”
“还有,”赵铁柱补充,“孙把头说了,采参有讲究——抬参前得拜山,挖参时得留种,抬出来的参得用红绳系着,铜钱压着。这些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秦风点点头:“记下来,往后都得照办。”
三人正说着,虎头和踏雪从外头疯跑回来,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骨头,争得不可开交。
“滚犊子!”秦风笑骂一声,俩小崽子叼着骨头跑远了。
黑豹从窝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趴回去——老狗有老狗的沉稳,不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日头落山了,屯子里炊烟又起。
秦风站在院里,看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
参挖着了,名气打出去了,猎队也拉起来了。
可这,才只是开始。
秋天进山,才是真正的大活儿。到时候,他要带人去参王谷深处,要采更多的参,要找更多的山货。
这些,都是本钱。
当然,还有那件最重要的事……
秦风扭头,看向林晚枝家院子的方向。
灯火初上,人影绰绰。
他笑了笑,转身进屋。
夜还长,日子还长。
一步一步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