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盖到安门窗的时候,黑豹有了新习惯。
每天太阳一落山,帮工的人收拾工具回家,院子里静下来,它就站起来,抖抖毛,开始绕着院子巡逻。步子不紧不慢,脑袋微微低着,耳朵竖得笔直,眼睛在暮色里泛着幽绿的光。
起初秦风没在意,以为它就是随便转转。直到有天半夜,他被一阵低吼声惊醒。
声音是从新房那边传来的,闷闷的,压抑着,是黑豹警告时特有的腔调。秦风抓起枕边的柴刀,披衣下炕,轻手轻脚摸过去。
月光挺好,照得院子明晃晃的。黑豹站在新房墙角,背毛微微炸起,对着墙根一堆碎砖头低吼。那堆砖头白天刚倒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秦风蹲下身,顺着黑豹盯着的方向看。碎砖头缝里,有两粒绿莹莹的小光点,忽闪忽闪的。是只野猫,或者黄皮子,被黑豹堵在那儿,不敢动。
“行了,”秦风拍拍黑豹的脑袋,“让它走吧,不是祸害。”
黑豹这才放松下来,但眼睛还盯着。那绿光点“嗖”地一闪,从砖缝里钻出来,窜过墙头,没影了。
“你倒挺尽职。”秦风揉揉黑豹的颈毛。
黑豹蹭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从那以后,秦风留了心。他发现黑豹的巡逻很有章法——先从大门开始,顺时针绕院墙走一圈,检查墙根有没有新挖的洞;然后进院子,绕着新房转,闻闻门窗,看看墙角;最后回到大门内,面朝外趴下,耳朵仍竖着。
像个哨兵。
踏雪和虎头也想学,但太小,没长性。跟着转半圈就累,趴地上耍赖。黑豹不管它们,该咋走咋走,但眼睛余光一直瞟着,确保俩小的不跑远。
有天晚上,真出事了。
那天刮风,月亮被云遮住,院里黑乎乎的。秦风在旧屋炕上躺着,还没睡着,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吠叫声——不是一声,是好几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踏雪、虎头奶声奶气的“汪汪”。
他立刻起身,抄起手电筒——是那种铁皮手电,三节电池,光柱黄乎乎的。推开屋门,手电光往新房那边一扫,看见黑豹正对着院子东南角狂吠,踏雪和虎头在它身后,叫得凶,但不敢上前。
秦风快步走过去。手电光照过去,看清了——墙角堆着几根准备做门窗框的木料,木料堆旁边,有个黑影在动。个头不大,但动作快,正试图往木料堆里钻。
是只獾子。这东西夜里出来找食,估计是被木料的新鲜气味吸引过来了。獾子爱啃木头,尤其是新伐的松木,那几根门窗框要是被它啃了,可就废了。
黑豹见秦风来了,吠叫变成低吼,身子前倾,作势要扑。但它没真扑——獾子凶,急了敢跟狗干架,黑豹这是在威慑,等主人来处置。
秦风没带家伙,弯腰捡起半块砖头,抡圆了扔过去。砖头“砰”地砸在獾子旁边的地上,那家伙吓一跳,“吱”地叫了一声,扭头就跑,几下就窜过矮墙,不见了。
黑豹这才彻底放松,走过去闻闻木料堆,确定獾子真走了,回头冲秦风摇尾巴。
踏雪和虎头这会儿来劲了,冲过来对着獾子逃跑的方向叫,好像功劳是它们的。黑豹低吼一声,俩小的立马闭嘴,躲到秦风腿后。
“好样的。”秦风蹲下身,一手搂着黑豹的脖子,一手摸着踏雪和虎头的脑袋,“你仨都是好样的。”
从那天起,秦风每晚睡前,都会去新房那边看看。有时候黑豹在巡逻,有时候已经趴在大门内了。但只要他一出现,黑豹就会站起来,摇着尾巴迎上来,好像在汇报:今晚平安。
有几次,秦风故意测试它。半夜悄悄摸过去,离院子还有十几步呢,黑豹就站起来了,眼睛盯着他的方向,直到认出是他,才又趴下。
这畜生灵性得让人心疼。
赵铁柱有次晚上来找秦风说事,刚进院门,黑豹就悄没声地出现在他面前,不叫,但堵着路。赵铁柱吓得一哆嗦:“我的娘,黑豹你咋跟鬼似的!”
秦风从屋里出来,黑豹才让开路,但还是盯着赵铁柱,直到秦风说“自己人”,它才转身走开。
“风哥,你这狗成精了。”赵铁柱心有余悸。
“它认地方,”秦风说,“这院子,它当自己家守着。”
确实如此。黑豹不光防外头的,也防里头的一—不是防人,是防那些可能破坏房子的东西。有次一只野鸡不知咋飞进院里,扑腾着要往窗洞里钻,黑豹一个箭步冲过去,没咬,就是用身子挡着,把野鸡轰走了。
还有次下雨,一块苦布被风刮开,底下的水泥露了出来。黑豹绕着水泥转圈,叫了几声。秦风听见出来看,赶紧把苦布重新盖好。黑豹就蹲在旁边看,直到秦风盖严实了,它才走开。
最让秦风感动的是那天——林晚枝晚上来送东西,走得晚了些。秦风送她到院门口,黑豹跟着。等林晚枝走了,秦风转身回屋,黑豹却还站在门口,望着林晚枝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来。
那眼神秦风看懂了——它在确认这个未来女主人安全离开,也在等着她下次再来。
这狗,把这家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
新房一天天完善。门窗安上了,玻璃亮堂堂的;炕盘好了,抹得光滑;墙也抹了白灰,屋里亮堂起来。黑豹的巡逻路线也跟着调整——以前主要在外围,现在屋里屋外都转。它会用鼻子闻闻新抹的墙,好像在检查干没干;会用爪子轻轻推推新安的门,试试牢不牢。
有天王援朝来,看见黑豹这模样,推推眼镜说:“风哥,黑豹这……这像是在验收工程啊。”
秦风笑了:“它比咱们上心。”
确实上心。有天半夜,秦风被一阵奇怪的抓挠声吵醒。声音不大,但持续不断,像是啥东西在啃木头。他起来查看,手电光一照,看见黑豹正用前爪扒拉新房门槛下的一个地方,一边扒一边闻,很着急的样子。
秦风走过去蹲下,仔细看。门槛是新安的松木,底下有点缝隙。黑豹扒拉的地方,木头颜色有点深,像是受潮了。他用手一摸,湿漉漉的。
是返潮。地基虽然打得高,但这几天连阴雨,墙根还是渗了点水气,门槛木料吸了潮,时间长了会烂。
第二天,秦风就把门槛拆了,在底下垫了层油毡,重新安装。黑豹就蹲在旁边看,等他安好了,还走过去闻闻,确认不潮了,才走开。
这狗,简直成了半个监工。
踏雪和虎头渐渐大了,也开始学着黑豹的样子。但它们毕竟年轻,没耐性,巡逻到一半就去追萤火虫,或者互相打闹。黑豹也不管,任由它们玩,但自己该干啥干啥。有时候玩闹声太大,它低吼一声,俩小的立马消停。
秦风看着这一大三小,心里暖暖的。这座新房,不光是砖瓦木料堆起来的,还有这些无言的生命在守护。它们在用本能和忠诚,参与这个家的建设。
有天晚上,月亮特别圆。秦风睡不着,走到新房院子里。黑豹正在巡逻,踏雪和虎头跟在后面,像模像样。月光把它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
秦风在石凳上坐下。黑豹看见他,走过来,把脑袋搁在他膝盖上。踏雪和虎头也凑过来,一个蹭左腿,一个蹭右腿。
他摸着黑豹的脑袋,看着眼前这座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的房子。墙是实的,瓦是牢的,门窗是严的。而守护这里的,除了他,还有这条曾经濒死、被他救回来的狗,和它的两个孩子。
“往后,”秦风轻声说,“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你得替我好好守着。”
黑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它好像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在承诺。
踏雪和虎头也仰头看他,小尾巴摇得欢。
秦风笑了,心里从没这么踏实过。
他知道,有黑豹在,这个家就多了一道防线。不是砖石垒的,是血肉铸的,是忠诚凝的。
而这份守护,从它伤愈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到了这座新房,这份守护有了具体的对象,有了实实在在的落脚点。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野杜鹃轻轻摇晃。黑豹重新站起来,继续它的巡逻。步子沉稳,眼神警惕。
秦风看着它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新房真正完工的标志,不是安上最后一块玻璃,也不是抹完最后一面墙。
而是黑豹开始每晚巡逻的那一刻。
那一刻起,这就不是一座房子了。
是家了。
有守护,才有家。
而黑豹,就是这个家第一个,也是最忠诚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