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教授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接入时,凌景宿正在检查“第三只眼”实验的最终参数设置。屏幕上,老教授的面容比在苏黎世时略显疲惫,但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
“凌博士,”伯格教授开门见山,背景是他那间堆满仪器和图纸的实验室,“我们遇到了一个……有趣的悖论。”
他调出一组数据图表。“根据优化后的工艺参数,我们连续制备了三批样品。析出问题,解决了。界面相的稳定性提升了两个数量级,加速老化实验至今未检测到任何异常离子释放。”
这无疑是重大好消息。但伯格教授的语气没有庆祝的意思。
“但是,”他切换图表,显示出精细的介电常数和表面电荷分布图,“新的、更均匀致密的涂层结构,对材料表面的介电特性产生了极其微妙但系统性的影响。其与神经元电活动产生的局部场之间的耦合效率,比原始设计下降了约3.8%。”
他指着一条几乎平行但略微下移的曲线。“看,频率响应曲线整体右下方平移。这意味着,从电学角度看,新材料与神经组织的‘交流阻抗’略微增大了。虽然幅度极小,在大多数生物医学应用中可以忽略,但对于你们追求极致的‘微能量调谐’——那种需要与神经元固有节律进行精微‘对话’的干预——这可能不是最优解。”
凌景宿的心微微一沉。果然,科学中鲜有完美的解决方案,更多的是权衡与妥协。解决了“铁锈”的化学不稳定性,却可能引入了电学“隔阂”的新问题。
“我们尝试了三种不同的‘阻挡层’材料方案,”伯格教授继续道,“它们都能有效阻隔析出,但也都不同程度地恶化了这个问题,影响幅度在5%到12%之间。”
“所以,我们面临一个选择,”凌景宿沉吟道,“是接受完全没有析出风险、但电学耦合略逊的‘优化版’,还是寻找一种折中方案,允许极其微量、但严格受控且远低于安全阈值的析出可能,以换取最佳的电学界面特性?或者,是否存在第三条路?”
伯格教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正是问题所在。第三条路……也许存在,但需要时间。我们正在探索一种‘梯度功能化’表面设计,试图让涂层从内到外的化学与电学性质平滑过渡,但这涉及分子层面的自组装控制,目前还在概念验证阶段,至少需要八到十二个月。”
八到十二个月,对于“海神项目”的时间表而言,是沉重的拖延。
“我需要和团队,以及沈先生评估。”凌景宿谨慎地说,“您能否提供‘优化版’和几种‘阻挡层’方案的完整性能数据包,特别是长期老化后的电学特性追踪数据?我们需要量化这种电学差异,在神经元和网络水平上,可能带来的实际影响。”
“数据已经在传输。我需要提醒你,这种差异极其微小,可能远小于个体生物学差异。它的实际意义,需要你们从神经科学角度判断。”伯格教授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有时候,追求绝对的‘零风险’和‘完美’,本身就可能阻碍进步。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清楚地知道风险在哪里,有多大,以及我们是否准备好了监控和管理它。”
结束通话,凌景宿陷入了沉思。工艺的极限,此刻具象化为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百分比,却可能关系到整个干预策略的底层逻辑。他将数据和问题迅速整理,准备提交给团队和沈瓷进行深度研讨。这不再是简单的材料选择,而是一场关于风险认知、科学判断和项目战略的微积分。
与此同时,“第三只眼”实验按计划启动。首批六名经过严格筛选、且“第三只眼”模型预测为“高响应可能”的健康受试者,进入了实验流程。
实验在高度屏蔽的脑电实验室进行。受试者佩戴着256导联的高密度EEG帽,同时接受“微能量调谐”无创干预和精准导航下的TMS脉冲。TMS的时机经过精心计算,力求与干预脉冲以及受试者自身脑电的特定振荡相位对齐。
李维和几位研究员紧盯着多屏监控,上面滚动着实时脑电信号、TMS参数、行为任务表现以及“第三只眼”模型对网络动态的实时估算。
前几位受试者的数据看起来颇有希望。在TMS精准扰动特定节点的时段,模型计算出的“信息扰动”指标显着增强,且与行为任务中反应速度的微妙提升关联性似乎更强了。
轮到第五位受试者,一位年轻的计算神经科学博士生。干预按部就班进行。突然,在施加TMS脉冲后约300毫秒,监控全局脑电功率谱的屏幕上,一个通常与静息状态或内省思维相关的低频波段,在几乎全脑范围内,出现了持续约两秒钟的、异常清晰和同步的功率陡增,随后迅速衰减。
“这是……”一位负责实时信号分析的博士后愣了一下。
几乎同时,受试者按下了报告主观体验的按钮。事后询问,他描述在那一两秒内,有一种“思维突然放空,周围声音变远,但又异常清晰”的奇特感觉,类似于深度冥想初期的状态,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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