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太子朱雄英薨逝后,朝会规模最大、气氛最肃杀的一次。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到齐,文东武西,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御阶之上,朱标端坐龙椅,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深深的疲倦,但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下方。
他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停留最久。
左边,李景隆。他刚刚连夜返京,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着海水和血污的劲装,只在外披了件深色披风,腰间尚方剑剑柄的金色在晨光中格外刺眼。他微微垂首,但背脊挺得笔直。
右边,燕王朱棣。他一身赤色四爪蟒袍,头戴翼善冠,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后刚入宫。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坦然,迎上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
“李卿。”朱标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臣在。”李景隆出列。
“你递上来的奏报,朕看过了。松江截船,擒获道士清虚子、悍匪雷横,缴获佛郎机炮二十门,密信若干。奏报中言,此案涉及走私军火、勾结外敌、甚至……”朱标顿了顿,“谋害太子,图谋不轨。可有虚言?”
“臣所奏,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在。”李景隆声音清晰,“清虚子、雷横等一干人犯,现押于北镇抚司诏狱,可由三法司提审。佛郎机炮二十门,炮弹四百发,现存于神机营库房,随时可查验。密信原件在此,请陛下过目。”
他将一叠用油纸包好的信件双手呈上。当值太监接过,恭敬放在御案。
朱标没有立刻去看那些信,而是转向朱棣:“四弟,你有什么话说?”
朱棣出列,躬身道:“皇兄,臣弟冤枉。”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冤枉?”朱标目光如炬,“这些信,抬头可是‘燕王殿下亲启’,落款是‘青龙’。信中说,二十门炮已备妥,运至天津,有人接应。还说‘北疆之事,已安排妥当’。四弟,这‘青龙’,不是你么?”
“臣弟不知什么‘青龙’。”朱棣神色从容,“这信,或是伪造,或是有人嫁祸。至于那些炮,臣弟更是一无所知。臣弟镇守北平二十载,若真有心不轨,燕山卫自有军械库,何需千里迢迢从松江走私火炮?此其一。”
他抬起头,直视朱标:“其二,臣弟与太子侄儿,虽不常见,然血脉至亲,何忍加害?太子灵堂被毁,臣弟闻讯,五内俱焚,恨不能手刃奸贼。皇兄若疑臣弟,臣弟愿对天发誓:若有害太子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情真意切。不少官员暗暗点头。是啊,燕王若要谋逆,直接在北京起事便是,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李景隆不慌不忙:“殿下所言,似在情理。然,臣有几个疑问,想请教殿下。”
“李大人请问。”
“第一,清虚子乃北平白云观观主,与殿下往来甚密,此事北平官员、百姓皆可作证。殿下如何解释?”
朱棣坦然道:“清虚子精通道法,本王确曾请他入府讲经,也常去白云观祈福。然,此乃私人交往,与国事无涉。至于他私下所为,本王实不知情。难道李大人与某位商贾结交,那商贾若犯了法,李大人也要连坐不成?”
“第二,”李景隆继续,“周家走私硝石硫磺,在北平有转运点‘福顺’车马行。而‘福顺’的东家,是殿下府中一位管事的外甥。此事,殿下也不知情?”
朱棣眉头微皱:“本王府中仆役数百,岂能一一详查其亲属所为?若果有其事,是本王失察,愿领失察之罪。然,失察与谋逆,是两回事。”
“第三,”李景隆声音转冷,“周平供出,指使他们炸毁淮河大桥、毁坏太子灵堂的,是‘北边贵人’。而清虚子供出,‘青龙’便是‘北边贵人’。殿下,这又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朱棣脸色终于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此乃一面之词。周平是走私要犯,清虚子是被擒妖道,他们为求活命,胡乱攀咬,有何稀奇?李大人查案,难道只听犯人供词,不重物证?”
“物证自然有。”李景隆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对青玉佩的一半,“此玉佩,是周家与‘青龙’联络的信物。周平交代,见佩如见人。而这玉佩的另一半……”他顿了顿,“是在清虚子身上搜出的。殿下可要查验?”
朱棣盯着那半块玉佩,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李大人,这玉佩,本王见过。”
“哦?”
“去年秋,本王寿辰,清虚子曾献上一对玉佩,说是海外得来,有养身之效。本王不喜这些奇巧之物,便退了回去。想来,是那妖道自己留了,如今倒成了‘信物’。”朱棣摇头,“李大人,办案需谨慎,莫要被奸人误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朝臣们听得心惊肉跳,谁也不敢插话。朱标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
许久,他开口打断:“够了。”
两人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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