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铅,压着浑浊的江面。东南风渐起,带着海腥味的湿气扑面而来。港内泊着大小船只百余,桅杆如林,在渐暗的天色中只余黑黢黢的轮廓。其中一艘三桅福船格外醒目,船身吃水极深,正是“海鹄号”。
港口西侧芦苇荡中,三艘不起眼的沙船静静潜伏。船身涂了黑漆,帆是深灰色,与夜色融为一体。中间主船上,天津水师副将陈瑄放下单筒望远镜,对身旁的李景隆低声道:“公爷,确认了,是‘海鹄号’。酉时末,有三十辆大车运货上船,看车辙印,重量不轻。现在船上有水手四十余,还有二十来个佩刀的护卫,不像是寻常船工。”
李景隆一身黑色水靠,外罩半旧披风,凝望着那艘船。他昨日从南京秘密返回扬州,与冯诚调集的人马汇合。冯诚以“清查漕运私货”为名,封锁了扬州至太仓的几处关键水道,陈瑄则率五艘战船(伪装成商船)沿海南下,昨日深夜抵达崇明岛,今日趁暮色潜入刘家港。
“船上可有火炮?”李景隆问。
“有,但不多。船头一门佛郎机炮,船尾两门碗口铳,都是老式。”陈瑄道,“咱们这三艘沙船,每艘藏了两门新式行营炮,真打起来,一炷香就能把它轰沉。只是……”他犹豫,“公爷,真要动手?这可是在太仓,南直隶地界,没有兵部调令,私自动用水师截船,是重罪。”
“我有尚方剑,可先斩后奏。”李景隆声音平静,“何况,我们不是水师,是‘漕运巡检’。船上搜出私货,人赃并获,任谁也说不出不是。”
他看了眼铜漏,戌时三刻。“子时动手。那时正是潮水最低,船难动弹。陈将军,你带两艘船堵住出海口,我率一艘靠舷登船。记住,尽量抓活的,特别是船主、账房。船上的货,一箱都别落下。”
“末将明白。”
亥时,乌云蔽月,江面漆黑如墨。只有“海鹄号”上亮着几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水手们大多已睡下,只有几个守夜的靠在船舷打哈欠。底舱里,三十个大木箱整齐码放,箱口贴着封条,上书“苏松绸缎”。但若撕开封条,撬开箱底夹层,便会露出黑漆漆的生铁锭和用油纸包裹的硫磺块。
船主刘老七坐在舱房里,就着油灯拨算盘。他是个五十来岁的黑瘦汉子,常年在海上跑船,脸上每道皱纹都刻着风浪。但此刻,他拨算盘的手有些抖——这趟货太蹊跷。货主是扬州“福顺昌”,说要运往辽东,给的运费是寻常的三倍,却要求子夜出港,不许查验货物。他本不想接,但“福顺昌”东家亲自出面,还亮了个信物——半块青玉佩。见到那玉佩,他不敢不接。
“阿七,右舷有船!”舱外传来了望水手的低呼。
刘老七心头一紧,快步出舱。只见右舷百步外,一艘沙船正悄然逼近,船头不见灯火,像条黑色的水鬼。
“什么人?!”他厉声喝问。
沙船上无人应答,只有船体破水的哗哗声。距离迅速拉近至五十步、三十步……
“敌袭!抄家伙!”刘老七嘶吼,同时冲向船尾,想要敲响警钟。
但已经晚了。沙船舷侧忽然亮起十几支火把,火光中,数十名黑衣汉子手持弩箭,对准“海鹄号”。同时,沙船船头的挡板落下,露出两门黑洞洞的炮口。
“漕运巡检!停船受检!”一个清冷的声音透过江风传来。
刘老七脸色煞白。漕运巡检?怎么会半夜来查船?他强作镇定,高声道:“官爷,小人是正经商船,有路引,有税单!不知何处违规?”
“有无违规,查过便知。”沙船上,李景隆站在炮旁,朗声道,“奉旨巡查走私,尔等若束手就擒,可免死罪。若敢反抗,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海鹄号”上那二十名护卫已抽出腰刀,张弓搭箭。他们都是“福顺昌”重金聘请的亡命徒,其中不乏边军逃兵,见势不妙,竟抢先动手!
“放箭!”
十几支箭矢呼啸射向沙船。但沙船早有防备,船舷竖起藤牌,箭矢大多弹开。与此同时,沙船炮口火光一闪!
“轰!”
炮弹没有打向船身,而是掠过“海鹄号”桅杆,将主桅顶端的灯笼击得粉碎。这是警告。
“再敢反抗,下一炮打的就是人了!”陈瑄在另一艘沙船上高喊。
刘老七知道大势已去,急令:“别动手!都放下兵器!”
但那些亡命徒哪肯听?他们深知船上货物见不得光,一旦被查,便是死罪。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狞笑:“横竖是死,拼了!兄弟们,夺船!”
二十余人竟悍不畏死,抛出钩索,想要跳帮夺船。沙船上的水师官兵早有准备,弩箭齐发,顿时射倒七八人。但仍有十余人荡过江面,落在沙船甲板上,挥刀乱砍。
“保护公爷!”陈瑄急令。他所在的沙船迅速靠拢,二十名水兵跳帮支援。
甲板上陷入混战。水师官兵虽训练有素,但那些亡命徒凶悍异常,以命搏命,一时间竟僵持不下。李景隆在几名亲卫护卫下退到船舱旁,冷静观察。他注意到,混战中有个矮个子始终守在“海鹄号”舱门口,不参与厮杀,却频频回头看向底舱——是账房先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