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被牢牢捆在木椅上,脸色灰败,眼中已无半分神采。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份刚刚按了手印的供状。徐光远小心地将供状吹干,递给李景隆。李景隆接过,借着铁窗透进的微光,仔细阅读。
供状长达十二页,详述了周家自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起,如何在山西大同、太原等地,以经营皮货、盐铁为掩护,实则大规模走私生铁、硝石、硫磺等军需物资。买家主要有三方:漠北的鞑靼、瓦剌部落;辽东的女真诸部;以及……“某些不便具名的大人物”。
“这些‘大人物’,是谁?”李景隆指着那行字。
周平嘴唇哆嗦:“是……是朝中几位勋贵,和、和边军的将领。他们通过中间人,从我们周家采买精铁、火药,价格是市价的三倍。有时也让我们帮忙……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账目。”
“名单。”
周平报出七个名字。三个是南京的勋贵子弟,挂着虚衔,实则经商;四个是边军将领,驻守大同、宣府、蓟州。其中职位最高的,是宣府副总兵陈亨。
“燕山卫呢?”李景隆盯着他,“燕王麾下,有没有人?”
周平眼神闪烁:“燕、燕王治军极严,燕山卫我们插不进手。但……但有个指挥佥事,姓王,私下找过我大伯,想弄一批上好的精铁,说是要打造私兵。不过这事没成,燕王似乎察觉了,把那个王佥事调去守皇陵了。”
“继续说。淮河炸桥,是谁的主意?”
“是……是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周平咽了口唾沫,“今年二月,有个神秘人找到我大伯,出示了一块玉佩,说是‘北边贵人’的信物。要我周家配合,在南京做几件事:一是设法破坏铁路工程,最好是能炸掉关键桥梁;二是收买朝中言官,弹劾李大人;三是……若有机会,在太子灵堂做点手脚,搅乱人心。”
“玉佩?什么样式?”
“青玉,雕云纹,背面有个小小的‘周’字篆书。那人说,这玉佩原是一对,另一半在贵人手中。见佩如见人。”
李景隆从怀中取出那对拼合的玉佩:“是这对么?”
周平瞪大眼睛,连连点头:“是、是!就是它!大人,您……您怎么会有?”
“这你别管。”李景隆收起玉佩,“那个神秘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四十来岁,南方口音,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师爷。左手缺了小指。他自称姓吴,但我怀疑是化名。对了,他腰间挂了个‘出入平安’的玉牌,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是南京‘玉缘斋’的风格——我做过玉器生意,认得出来。”
南京口音,师爷模样,缺小指,玉缘斋的玉牌……这些特征,足够锦衣卫在南京城里筛一遍了。
“他许你们什么好处?”
“他说,事成之后,‘贵人’可保我周家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需商,垄断九边三成的铁、药生意。还答应,可以帮我周家拿到盐引、茶引,甚至……海贸特许。”周平声音渐低,“我大伯心动了。周家这些年,看似风光,实则被晋商排挤,生意越来越难做。若真能搭上‘贵人’,便是泼天的富贵……”
“所以你们就答应了?炸桥,毁灵堂,与朝臣勾结?”
“我大伯……也是被逼无奈。”周平惨然,“那‘贵人’势力太大,我们若不从,周家顷刻间便是灭门之祸。从了,或许还能有条生路。只是没想到……”他看向李景隆,“没想到大人您查得这么紧,动得这么快。”
李景隆沉默片刻,又问:“灵堂的事,谁干的?也是那姓吴的安排的?”
“是。但他只说要‘制造混乱’,具体怎么做,是我们自己找人。我通过胡掌柜,联系上了宫里一个姓刘的太监,是管香烛祭器的。许了他五百两金子,让他在值夜时做手脚。本意只是掀翻供桌,撕点帷幔,没想到他……他用了鸡血写了个‘冤’字。”周平声音发颤,“这事闹大了,那太监当夜就‘失足落井’死了。我知道,是灭口。”
“太子灵堂,他也敢动……”李景隆眼中杀机毕露,“你们周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周平挣扎着要跪,被绳索勒住,“我愿戴罪立功!我知道那‘贵人’在南京有个联络点,在秦淮河边的‘悦来客栈’,掌柜姓钱,也是他们的人!我还知道,他们最近有一批货要走海路去辽东,船是‘福顺昌’的‘海龙号’,五日后从太仓出发……”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条线索,涉及南京、扬州、松江、天津多处。李景隆让徐光远一一记下。
供状录毕,已是申时。李景隆让徐光远将周平带下去,严加看管。他独自留在密室内,将供状又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开始写密奏。
这封奏折,他写得很慢,很谨慎。周平的供词,牵涉太广:边军将领走私,朝中勋贵勾结,宫里太监被收买,南京有神秘联络点,幕后还有“北边贵人”……这些若全部掀开,将是洪武朝以来最大的丑闻,足以引发朝堂地震,边关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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