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经此一役,人心振奋,但气氛却比战时更加凝重。钦差行辕已被临时改为审讯之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和一种压抑的沉默。抓获的数百名俘虏,尤其是其中数十名汉人,被分开关押,严加看管。李景隆知道,火器泄露的源头,很可能就藏在这群人之中。
他没有急于动用大刑,而是让军中医官先给所有伤俘医治,提供基本的饮食,并让通译(俘虏中有通蒙汉双语者)反复宣讲朝廷政策,只要供出实情,可免死罪,甚至有功者赏。这是攻心。
三日后,李景隆在几名亲卫和赵铁柱的陪同下,来到了关押王疤脸等匠户头目的牢房。王疤脸,本名王贵,原是大同军器局的一名匠头,因贪墨工料被责罚,怀恨在心,三年前携家眷叛逃出塞,投靠了瓦剌。
牢房内,王疤脸面如死灰,眼神闪烁,但还强撑着几分凶悍。李景隆并未穿官服,只一身素色棉袍,平静地坐在他对面,赵铁柱侍立一旁,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布。
“王贵,大同军器局匠头,天工三年因盗卖精铁、以次充好被杖责五十,削籍为民。后携妻儿叛逃出关,投靠瓦剌部首领马哈木,为其督造火器,可是实情?”李景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王疤脸身体一颤,咬牙道:“是又如何?朝廷不仁,休怪王某不义!马哈木大汗待我不薄!”
“待你不薄?”李景隆轻笑一声,带着冷意,“所以你便将我大明火器制法,献于外虏,屠戮我同胞将士?”
“我没……”王疤脸下意识否认。
“你没?”李景隆打断他,对赵铁柱示意。赵铁柱掀开盘上盖布,里面赫然是几支缴获的蒙古火铳,以及一份详细的验看文书。“这些铳,形制仿我洪武一式,然工艺粗劣,铳管多有沙眼,闭气不严,射程不足百步,炸膛者十有三四。所用火药,颗粒不均,威力大减。此等劣物,也配称火器?”李景隆拿起一支,语气充满不屑,“马哈木用这等破烂货,赏了你多少金银?让你连祖宗都能卖?”
王疤脸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对方所言,句句属实。他带去的,不过是些皮毛,核心的炼钢、镗孔、配比技术,他根本不知。造出的东西,确实是勉强能用的破烂。
“你以为,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让瓦剌崛起?”李景隆放下火铳,逼近一步,目光如刀,“你可知,真正的洪武一式,射程几何?精度如何?速射几发?你可知,我神机新军今日所用火炮,又是何等威力?你带给马哈木的,不是利器,是催命符!他信了你的鬼话,以为得了宝贝,贸然来攻,结果如何?尸横遍野,一败涂地!你这叛国逆贼,非但无功,反是害了你的新主子!”
这番话,字字诛心。王疤脸想起战场上那毁天灭地的炮火,明军士兵行云流水般的排铳,再对比自己督造的那些破烂,以及瓦剌骑兵在弹雨中成片倒下的惨状,冷汗涔涔而下,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他语气软了下来。
“被逼无奈?”李景隆冷哼一声,“那你勾结军器局留守书吏,盗取部分残缺图纸;贿赂边关戍卒,私运匠人出关;甚至意图在瓦剌仿造我格物院高炉……这些,也是被逼无奈?”
王疤脸如遭雷击,骇然抬头:“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自认为做得隐秘!
“你以为,你逃到塞外,就无人知晓了?”李景隆坐回椅子,语气放缓,却更显森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那些同伙,此刻想必也在诏狱里喝茶。本督给你一个机会,将如何盗取技术、与何人接头、瓦剌内部还有哪些细作,一五一十招来。或许,可免你妻儿一死。”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王疤脸彻底瘫软在地。对方连他试图仿造高炉(未成功)都知道,显然掌握的情报远超他想象。抵抗已无意义,反而会牵连家人。
“我……我招!我全招!”王疤脸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涕泪横流,开始供述。
据他交代,火器技术的泄露,是一个漫长而隐秘的过程。源头可追溯到数年前,李景隆推行新法,整顿工部、军器监,触动了大量旧有利益集团。一些被清退或利益受损的官吏、匠户,心怀怨恨。王疤脸只是其中一环。他通过昔日同僚,结识了军器监一名不得志的司库小吏,以重金贿赂,盗取了一些过时、不全的火铳图纸和工艺流程。后又勾结边军败类,将几名同样不满现状的匠人偷偷送出关。
至于更核心的炼钢、火炮技术,他们并未得手。那些技术被格物院和少数几个核心军工作坊严格掌控。瓦剌得到的,只是一些粗浅的仿制品知识。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们制造出威胁边军的火器了。
“还有呢?”李景隆追问,“除了你们,朝中可还有人,与北元暗通款曲?或者说,默许、甚至希望看到边关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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