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洛阳,紫微城。
暮色如血,浸染着这座千年古都的宫墙。
城内粮价已涨至斗米千钱,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开始在坊间流传
更让洛阳人心惶惶的是另一则消息:
燕王杨大毛亲率五万大军南下,前锋已至河阳。
段达站在宫城望楼上,望着城外远处隐约可见的唐军遗弃营寨,再望向北方——那里是燕军来的方向。
这位左翊卫大将军,此刻眉头紧锁。
“大将军。”
亲兵校尉张武匆匆登上望楼,低声道,“宫里的消息……陛下怕是……就这一两日了。”
段达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
“太医怎么说?”
“油尽灯枯,药石罔效。”
张武声音发干,“今早咳血三升,现在已是昏迷多时,偶尔醒转,也是胡话连篇。”
段达沉默。
王玄应二十一岁登基,在位不足半年,却已病入膏肓。
这个年轻的皇帝,在父亲王世充死后后,仓促继位,顶着“天寿皇帝”的尊号,却从未真正掌控过这座城池。
朝政被段达、张绩等旧臣把持,兵权在几大将军手中流转,城外是唐军、燕军虎视眈眈——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死得……也窝囊。
“独孤机那边呢?”
段达问。
“还在驿馆等候召见。”
张武道,“他递了三次求见折子,都被张尚书压下了。”
张绩,兵部尚书,王世充旧臣,如今是朝中主战派的代表。
他坚持认为洛阳城坚粮足,只要死守,燕军未必能破。
段达冷笑:
“张绩……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走下望楼,对张武道:
“点一百亲兵,随我去寝宫。”
“大将军,这……”
“照做。”
段达声音平静,眼中却闪过决绝。
紫微城寝宫。
药味浓得呛人,混杂着垂死之人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
王玄应躺在龙床上,面色蜡黄如金纸,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张绩跪在榻前,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要撑住啊……洛阳不能没有陛下……”
几个太医束手站在一旁,皆是摇头。
殿门忽然被推开。
段达带着一身甲胄的寒气走进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亲兵。
张绩猛地抬头:
“段达!你带兵入寝宫,意欲何为?!”
“张尚书。”
段达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榻前,俯身看了看王玄应,然后直起身:
“陛下大行在即,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议定后事。”
张绩霍然起身:
“陛下尚在,你竟敢咒诅圣上?!来人——”
“不必喊了。”
段达打断他,“殿外守卫,已换成本将的人。”
张绩脸色骤变,后退一步,指着段达:
“你……你要谋反?!”
“谋反?”
段达笑了,笑容里满是疲惫与嘲讽,“张尚书,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洛阳,守不住了。”
他指向殿外:
“城外唐军虽退,但燕军五万即至。城内粮草还能撑多久?半月?一月?届时城破,你我皆是刀下之鬼!”
“那也不能降!”
张绩嘶声道,“先帝被杨大毛所杀,此乃血海深仇!你我身为臣子,岂能降贼?!”
“所以就要拉着满城百姓陪葬?”
段达盯着他,“张绩,你读过圣贤书,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如今陛下病危,太子未立,外有强敌,内无粮草——你告诉我,这城,怎么守?!”
张绩语塞。
他当然知道守不住。
但他更知道——一旦投降,他这样的王世充旧臣,绝无活路。
杨大毛可以容李建成那样的李唐太子,却未必会容他们这些“郑国”遗老。
“段达……”
榻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王玄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望着他们。
那双曾经年轻的眼睛,此刻浑浊无神,却仍努力聚焦。
“陛下!”
两人同时跪地。
王玄应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段达:
“你……刚才说的……朕都听到了。”
他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像要用尽力气:
“洛阳……守不住了,对吧?”
段达低头:
“臣……不敢欺瞒。”
“呵呵……”
王玄应低笑,笑声如破风箱抽动,“朕登基那天……就知有今日。”
他看向张绩:
“张爱卿……你忠心,朕知道。但……别让百姓……陪朕死。”
张绩泪流满面:
“陛下!”
“段达。”
王玄应又看向段达,“杨大毛……派使者来了?”
“是,使者独孤机,已在驿馆等候三日。”
“让他来……”
王玄应吃力地道,“朕……亲自见。”
段达一怔:
“陛下龙体……”
“快去!”
王玄应忽然提高声音,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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