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年(公元618年)十一月廿四,夜。
雁门燕王府灯火通明,但气氛凝重。
城墙上的血腥味被寒风卷进城,连深宅大院都能闻到。
杨大毛卸去盔甲,只穿一件沾血的锦袍,从西门一路走回府邸。
所过之处,士兵们默默行礼,百姓躲在门缝后偷看——这位燕王刚救了全城,但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他先去了母亲白氏的院子。
白氏还没睡,跪在佛龛前诵经。
烛光映着她花白的头发,背影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儿子一身血污,眼泪就下来了。
“大毛……”
她颤巍巍起身。
杨大毛扶住母亲:
“娘,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氏摸着他的脸,“听说城墙都塌了,死了好多人……造孽啊……”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杨大毛扶母亲坐下,“您别操心这些。这几天待在家里别出门,城里乱。”
“娘知道。”
白氏擦擦眼泪,“秀宁下午来过了,陪我说了会儿话。她脸色不好,担惊受怕的……你也去看看她。”
“这就去。”
从母亲院里出来,杨大毛去了宁安院。走到院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李秀宁。
他推门进去。
李秀宁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熟睡的杨承业,自己却咳得脸色发白。
见杨大毛进来,她急忙起身,又是一阵咳。
“躺着别动。”
杨大毛快步上前,扶她坐下,“病了?”
“没事,着了点凉。”
李秀宁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王爷……你受伤了?”
“皮外伤。”
杨大毛在床边坐下,看着熟睡的儿子,沉默良久。
李秀宁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终于,杨大毛开口:
“秀宁,你那个二哥,李世民。”
李秀宁手一颤。
“他三番五次来打我。”
杨大毛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寒意,“打雁门,打楼烦,这回又打雁门。我饶了他一次又一次。这一次,他杀了老子这么多人。”
他看向李秀宁:
“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他?”
李秀宁脸色煞白。
她看着杨大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她知道,这一次,二哥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
她起身,在杨大毛面前跪下。
“王爷,”她声音发颤,“秀宁知道二哥该死。可他……他终究是秀宁的二哥,是承业的舅舅。求王爷……再饶他一次。”
她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秀宁嫁入杨家,此生是杨家人。只求王爷看在夫妻情分上,看在承业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杨大毛闭上眼睛。
脑海里闪过白天的画面:
城墙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个叫狗剩的少年临死的眼神,尉迟恭浑身是血还要死战,程咬金冲入敌阵时背上插着的三支箭……
还有罗成——那个降将,为了守城,左肩中箭骨头都露出来了,还提枪杀人。
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
而李世民,一次又一次,要杀他的兄弟,要毁他的家。
可是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也是他的家人。
她是他的正妻,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就跟着他,虽然是被抢来的,但从没抱怨过一句。
杨大毛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他想起白天程咬金背后那三支箭,任何一支偏一寸,这莽汉就没了。
“秀宁,”他背对着她,声音干涩,“你今天为他求情,用的是‘夫妻情分’和‘承业的舅舅’。那我问你——如果今天处于弱势是我,你会去求你二哥,用‘兄妹情分’和‘承业的爹’,让他饶我一命吗?”
李秀宁如遭雷击,瘫坐在地,良久,才用尽力气说:
“……会。”
杨大毛转身,看着她绝望而真诚的眼睛,颤抖的肩膀,很久,才沙哑地说:
“好,我信你。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李秀宁猛地抬头,泪流满面。
“下不为例。”
杨大毛站起身,“再有下次,就是你爹,我也亲手剁了他。”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李秀宁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杨承业被惊醒,也哇哇大哭。
离开宁安院,杨大毛去了客院。
长孙无垢也没睡,正在灯下缝补衣物——不是自己的,是医护营送来的伤兵衣服。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不便,但针线依然细密。
见杨大毛进来,她放下针线:
“王爷。”
“这么晚还不睡?”
杨大毛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今天闹没闹?”
“很乖。”
长孙无垢看着他,“王爷身上有血腥味。去洗漱一下吧,妾身让人烧水。”
“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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