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四年四月初三,楼烦郡边境。
烈日当空,黄土官道上尘土飞扬。
李渊的三万大军如一条疲惫的巨蟒,缓慢地在山道上蜿蜒前行。
从太原出发已经三天,尽管一路上秋毫无犯,但春日的骄阳和连绵的山路,还是让这支军队显出了疲态。
“还有多远到关卡?”
中军大旗下,李渊擦了把额头的汗,问身边的李世民。
这位年过五旬的唐国公身着明光铠,眉头紧锁,连日的行军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疲惫。
“父亲,前方十里就是杨大毛设的第一道关卡。”
李世民指着远处山隘口隐约可见的旌旗,“按约定,秦琼会在那里收取过路费。探马来报,关隘已布置完毕,守军约千人。”
李渊眯起眼睛,望着那面在热浪中微微抖动的旗帜。
那不是什么正规的军旗,而是一面粗糙的布旗,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秦”字。
“秦琼……”
他喃喃道,“当年张须陀帐下第一猛将,如今却给一个山匪出身的市井无赖卖命。这世道,真是……”
“父亲慎言。”
李世民压低声音,“此地已是楼烦郡境,处处可能有杨大毛的眼线。”
李渊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眼中的阴郁却如这午后的山影,越拉越长。
他对杨大毛始终心存忌惮——不,不止是忌惮,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屈辱。
这个从山沟里爬出来的无赖,短短几年就坐拥五郡,手下猛将如云,如今又卡着他西进的关键通道。
而他李渊,出身陇西李氏,七岁袭爵,历任数州刺史,如今却要向这么一个草寇低头,花钱买路。
这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像有只无形的手掐在脖子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父亲息怒。”
李世民策马靠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这笔钱虽然肉痛,但能换来平安过境,已是万幸。”
“等咱们入了关中,拿下长安,这点钱算什么?届时坐拥府库,挥师北上,今日之辱,必当百倍奉还。”
李渊深深看了次子一眼。
世民眼中闪烁着年轻人才有的锐气与自信,那是他年轻时也曾有过的光芒。
只是如今,岁月和权谋已将那光芒磨砺成了更沉、更暗的东西。
“你说得对。”
李渊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尚有胯下之辱,何况你我?”
话虽如此,他握缰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泛白。
十里之外,前锋部队已抵达关卡。
李靖勒住战马,抬手示意三千轻骑停下。
马蹄扬起的尘土如黄雾般缓缓沉降,露出前方那道狰狞的关隘。
关卡设在山口最窄处,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陡峭山崖,灰褐色的岩壁上寸草不生,在烈日下泛着死寂的光。
通道中央,用碗口粗的圆木搭起了一座简易关隘。
木料显然是新伐的,树皮还未剥净,渗出黏稠的松脂。
关隘上方,一块刨平的木板上用炭灰写着“楼烦边检”四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蛮横的草莽气。
关隘上,约一千守军持弓而立。
这些人穿着杂乱,有的披着隋军制式的皮甲,有的穿着突厥人的羊皮袄,还有的干脆就是粗布短打。
关前空地上,摆着一张歪腿的木桌。
桌后坐着个文吏模样的中年人,四十来岁,面皮蜡黄,正低着头,一手翻着账本,一手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
他算得极认真,仿佛周遭三千铁骑扬起的杀伐之气,还不如算珠碰撞的声响来得真切。
李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亲兵,整了整铠甲,走上前去。
“在下李靖,奉唐公之命,率前锋部队过关。”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请查验。”
那文吏这才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
目光从李靖的银甲扫到腰间的佩剑,又落回他脸上,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李将军,按燕王与唐公约定,每兵五十文,每马百文,粮草军械另算。”
他推了推桌上的账本,“请将军出示兵员、马匹、辎重数目。要实数,虚报一卒一马,按十倍罚。”
李靖心头一凛。
这文吏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清单,双手递上:
“前锋军三千一百二十人,战马三千五百匹,辎重车八十辆。粮草、军械明细俱在此。”
文吏接过清单,展开,用指甲一行行划着核对。
他看得很慢,时而皱眉,时而掰着手指计算。
山谷里只有算珠碰撞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约莫一盏茶功夫,文吏终于抬起头,在算盘上打出最后一个数字:
“前锋军过路费合计……三百七十六万贯八百文。”
他将算盘一转,让李靖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珠子,“请将军如数缴纳。铜钱、绢帛、金银皆可,按市价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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