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黄昏。
雁门城在暮色中披上一层淡金色的余晖,城墙上的旌旗在晚风中轻摆,远不如马邑那般紧绷肃杀。
杨大毛在亲兵护卫下入城时,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氛围不同——没有刺鼻的血腥,没有伤兵的呻吟,街道上甚至有挑着担子叫卖晚炊的小贩。
战争仿佛是很遥远的事。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他心头更沉。
他知道,这平静是用马邑城头一千多条人命换来的。
“王爷回府—”
亲兵在燕王府前高喊。
府门大开,管事带着一众仆役迎出来,跪倒一片。
杨大毛摆摆手,径自下马。
胸口伤处经过一路颠簸,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脚步有些虚浮。
“王爷!”
一个温婉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李秀宁快步走出,她穿着一身鹅黄襦裙,发髻简单绾着,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担忧。
看到杨大毛胸前包扎的厚厚绷带,她眼圈瞬间红了。
“伤得重不重?医官看过了吗?怎么这就骑马回来了?该坐车才是.……..”
一连串的问话,透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杨大毛看着她,心头一暖,咧嘴笑道:
“皮外伤,死不了。倒是你,怎么瘦了?”
李秀宁咬着唇,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先进府,我让厨房熬了参汤。”
两人相携入府。
跟在后面的亲兵们识趣地散开,只留两个贴身护卫远远跟着。
穿过前院,走过回廊,李秀宁轻声说着这几日府里的事:
“娘这几日总念叨你,听说马邑开战,整夜整夜睡不着。承业倒是懂事,不哭不闹,就是老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舅舅前日从朔方押送一批粮食回来,听说你受伤,急得当时就要往马邑赶,被郝记室劝住了。”
“还有.……长孙无忌这些日子还算安分。每日都在客院读书。”
杨大毛点点头,忽然道:
“长孙无忌……是该放了。”
李秀宁一怔:
“放了?”
“对。”
杨大毛淡淡道,“关了他这么久,也够了。李渊要起兵西进,这时候放他回去,算是个人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不能白放——你去跟他说,想走可以,但得答应老子一个条件:回去告诉他爹和李渊,老子对关中没兴趣,让他们放心打长安。”
“但将来……若是有需要,得记着今日这份人情。”
李秀宁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这是政治交易。
她点点头:
“我稍后就去说。”
两人走到内院岔路口。
往左是李秀宁的“宁安院”,往右是杨大毛的“武德堂”。
李秀宁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你……先去见娘吧。她老人家这些日子担心坏了。我让厨房把参汤送到娘那儿去。”
杨大毛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好。你也别太累,承业还要你照顾。”
李秀宁脸一红,低低应了一声。
杨大毛转身往母亲白氏住的“院子”走去。
白氏今年刚过四十,但这些年颠沛流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杨大毛进门时,她正坐在窗前做针线,手里是一件小孩的棉袄——看尺寸,是给杨承业做的。
“娘。”
杨大毛唤了一声。
白氏手一抖,针扎在手指上,渗出血珠。
但她顾不上这些,猛地抬头,看到儿子胸前裹着的绷带,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大毛.……..
她放下针线,踉跄着起身。
杨大毛连忙上前扶住她:
“娘,我没事,真没事。”
白氏颤抖着手,想碰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最后只是抓着他的胳膊,哭得说不出话。
杨大毛心头酸涩。
他知道,在这个世上,眼前这个女人是唯一会为他受伤而痛哭流涕的人。
“娘,真不碍事。”
他扶着白氏坐下,故作轻松道,“就是破了点皮,养几天就好。您看,我这不是能走能跳嘛。”
说着还做了个扩胸的动作,结果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白氏又气又心疼,拍了他一下:
“还逞能!”
她抹了把眼泪,仔细端详儿子的脸:
“瘦了,也黑了。在马邑…....很苦吧?”
“不苦。”
杨大毛咧嘴笑,“就是打仗嘛,又不是第一次。再说,咱们赢了,突厥被打跑了。”
白氏点点头,又摇摇头: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可这打打杀杀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大小、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娘去城外的白云观求的护身符,主持道长开了光的。你贴身戴着,能保平安。”
杨大毛看着那粗糙的护身符,心头一暖。
他接过来,郑重地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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