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春,雁门城头却依旧残留着北地的料峭寒意。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打着皇家仪仗,缓缓驶近城门。
为首的宦官高无庸,年约三旬,面皮白净,眉眼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谨慎。
他身着深青色宦官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御赐斗牛补子披风,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匣,里面盛放的,正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明黄绫锦。
郡守府大堂,早已香案高设,烟气缭绕。
杨大毛率领麾下文武,肃立堂下。
文官以柳世明、郝瑗为首,武将则簇拥着新近投效的秦琼、程咬金、徐世积,以及杨公卿、赵五、石头等老班底。
气氛肃穆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这来自南方摇摇欲坠朝廷的封赏,究竟意味着什么?
高无庸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地走到香案前。
他先是向着南方江都的方向,恭敬地三拜九叩,行足了全套觐见之礼,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君王正在眼前。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堂下众人,缓缓打开紫檀木匣,取出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皇帝敕曰:”
高无庸的声音尖细却清晰,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严,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
“朕闻,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经邦论道,任重弼谐。惟尔雁门郡守、河北道行军大总管、银青光禄大夫杨达,忠勇性成,韬略夙裕。”
“前番北拒突厥,扬威塞外,使胡骑不敢南窥;今者南征朱逆,克翦元凶,解荆襄之倒悬。朱粲凶悖,僭称名号,荼毒生灵,裂人肝脑,以充庖厨,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读到朱粲暴行时,高无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堂下诸将,尤其是亲身经历过丹水之战的,无不面露愤慨,拳头紧握。
“尔能仰承庙算,俯顺舆情,躬擐甲胄,蹈厉无前,以寡击众,迅扫妖氛。捷书来上,朕心嘉悦,深用叹赏!此非独将帅之能,实乃朝廷之福,苍生之幸也!”
“兹特晋尔为:
骠骑大将军(武散官最高阶之一,位次丞相,从一品),
开府仪同三司(可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仪制同三公),
使持节、总督河北、河东诸军事(赋予其总揽两地道军事的全权),
进爵雁门郡公(爵位,从一品),食邑三千户!”
“赐尔:
金千两,帛五千段,玉带一围,御马十匹,甲胄百副!以示殊荣,用旌伟绩。”
“呜呼! 寇氛未靖,尔其益励忠贞,殚竭心力,总率戎旅,相机剿抚,底定北疆,永绥兆庶。钦哉!”
圣旨宣读完毕,堂内落针可闻。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总督两地道军事、郡公……这一连串令人炫目的头衔和权力,几乎是将整个黄河以北,名义上完全托付给了杨大毛。
这已不是寻常封赏,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笼络,或者说,是帝国权威在地方强藩面前的彻底退让。
杨大毛面色平静,走上前,依礼跪下,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臣,杨达,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过头,恭敬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触及冰凉的绫锦,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帝国余温与无奈。
高无庸递旨时,杨大毛瞄到绫锦背面有一行极淡的“墨渗”小字——江都内廷才用的“急就章”暗号,暗示这份诏书是仓促草拟、甚至未经门下省审核的“私诏”。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跪姿,将圣旨仔细卷好,这才站起,随手递给身旁的柳世明,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接过一份普通的军报。
高无庸完成使命,暗暗松了口气,便想依惯例告辞。
他微微躬身:
“杨公爷,圣旨已宣,奴婢还需返回江都向陛下复命,就此……”
“高公公!”
杨大毛打断了他,目光落在高无庸那张疲惫而谨慎的脸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
“从江都到此地,山高水长,一路辛苦了。只是,如今江都那边……呵呵!”
他轻笑一声,笑声里意味难明,“龙舟歌舞虽好,只怕难长久。公公回去,又能如何?不过是继续在那漩涡中挣扎罢了。”
他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高无庸心上:
“我观公公,非是庸碌之辈。何必再回那注定沉没之地?雁门虽苦寒,却有冲天志气,有热血儿郎,更有无限可能。”
“留下来,跟着我。别的不敢妄言,但至少,能让公公的一身本事,用在实处,不必再仰人鼻息,看那宫墙内的风云变幻。如何?”
高无庸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大毛。
他一个阉人,历来被士人武将轻视,何曾受过一方枭雄如此直白而……近乎平等的招揽?
江都的奢靡、混乱、皇帝日益乖戾的脾气、宇文化及等人虎视眈眈的阴影……种种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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