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90章 悟空劝离

唐僧的话语，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投下了一块寒冰，冷冽而决绝。那句“不去灵山了”和“你们走”，让八戒和沙僧彻底懵了，一种被抛弃的恐慌与茫然瞬间攫住了他们。

“师父！你不能这样！”八戒第一个跳起来，冲到唐僧面前，肥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解，“咱们师徒一场，历经多少磨难才走到今天！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还让我们走？这……这天大地大，你让我们去哪儿？再说，你一个人留在那女儿国，万一那些秃……呃，那些灵山的家伙找上门来，你怎么办？！”

他情急之下，差点口不择言，但对唐僧安危的担忧是真切的。尽管他贪生怕死，尽管他时常抱怨，但潜意识里，这支队伍，这个看似懦弱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挺直脊梁的师父，早已是他漂泊生涯中唯一的锚点。

沙僧也拖着伤躯上前，闷雷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师父，大师兄！此事万万不可！弟子蒙师父收留，脱离流沙河苦海，此恩未报，岂能弃师父于险地而不顾？那女儿国纵然特殊，又岂能真正挡住灵山耳目？师父留下，无异于……无异于自囚于笼中，等待宰割！弟子愿与师父同生共死！”

他言辞恳切，那双平日里木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忠诚的火焰。知晓了自己守护者的使命后，他更觉有责任护持师父，怎肯在这危难时刻独自离去？

唐僧看着两个情绪激动的徒弟，心中酸楚，却硬起心肠，摇头道：“悟能，悟净，你们的心意，为师明白。但正因如此，你们才必须走！为师是‘坐标’，是这局中注定的祭品，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们跟着我，只会一同被拖入深渊，一身本事，满腔热血，皆成画饼！唯有离开，跳出这西行之路，方有真正破局的希望！这不是抛弃，是……是薪火相传！”

他语气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八戒还要再争，却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按住了肩膀。

是孙悟空。

他一直沉默着，看着唐僧，看着激动的八戒和沙僧，那双混沌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洞彻。

“八戒，沙师弟，”孙悟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师父说得对。”

“猴哥！你怎么也……”八戒急了。

孙悟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目光扫过八戒和沙僧，最后落在唐僧那苍白却坚定的脸上。

“老和尚这次，不是犯糊涂，而是下了大决心，走了一步……以自身为弃子的绝棋。”孙悟空语气平静地分析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留在女儿国，有三重用意。”

“其一，如他所说，试图以女儿国特殊环境，干扰甚至切断他这‘坐标’与灵山祭坛的联系。此举若成，则如来万古布局，缺了核心一环，仪轨威力大减，甚至可能运转失灵。这是釜底抽薪。”

“其二，他以自身为诱饵。他留在女儿国，灵山必然关注，甚至会派人前来‘引导’或‘清理’。如此，便能吸引‘秩序’的部分视线和力量，为我们暗中行动创造空隙。”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孙悟空看向八戒和沙僧，目光锐利，“他是在给我们争取时间和机会！没有了‘坐标’的拖累，我们便能真正跳出西行路的框架，不再被那仪轨时刻监视、引导！我们可以去寻找散落的源初星火，可以联络可能的盟友，可以积蓄力量，可以从容布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沿着敌人设定好的路线，一步步走向屠宰场！”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厉：“你们以为，跟着师父一起去灵山，就是忠义？就是同生共死？那是蠢！是陪着师父一起去送死，还顺带帮敌人完成了仪式！那不是忠义，是愚忠！是帮凶！”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激动中的八戒和沙僧猛地一颤，愣在当场。

孙悟空走到沙僧面前，看着他重伤未愈却挺直的身躯，沉声道：“老沙，你的使命是守护幽冥正统，是那九幽镇魂骷的真正主人！你的战场在轮回，在幽冥，而不是陪着师父去灵山祭坛白白牺牲！留在师父身边，你发挥不了作用，反而可能因为镇魂骷的共鸣，提前暴露，引来更强力的镇压！离开，去寻找镇魂骷真正的力量，去连接后土娘娘留下的后手，这才是你该做的！”

他又看向八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呆子，你虽然惫懒，但俺老孙知道，你心底那点天蓬元帅的傲气和义气还没磨光。跟着俺们，前路凶险，九死一生，但总好过被人当猪羊一样圈养、最终送上祭坛！你难道真想窝窝囊囊地成了别人的口粮？不想抡起你的耙子，砸烂那狗屁的灵山祭坛？”

八戒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孙悟空字字句句都砸在他的心坎上。怕死是真的，但被当成祭品、像个蠢货一样被玩弄，更是他无法忍受的屈辱！他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大师兄，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嘟囔道：“俺……俺老猪也不是孬种……”

最后，孙悟空再次看向唐僧，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交流着。信任、托付、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壮。

“老和尚，”孙悟空的声音低沉下来，“留在女儿国，凶险异常。俺老孙会在你身上留下一道混沌印记，关键时刻或可护你一次，也能让俺感知你的状况。但更多……要靠你自己了。女儿国女王……或许是个变数，如何应对，你自行斟酌。”

唐僧缓缓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却又被他强行压下：“悟空，带他们走吧。莫要……莫要回头。”

孙悟空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对八戒和沙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天亮之前，必须离开！”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雷厉风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八戒和沙僧看着决绝的师父，又看了看态度强硬的大师兄，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一股巨大的悲伤与离愁笼罩了他们，但与此同时，一种破釜沉舟、踏上真正征途的决绝，也开始在心底滋生。

沙僧默默走到唐僧面前，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师父……保重！”随即起身，毫不犹豫地开始收拾散落的行李。

八戒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也对着唐僧拜了拜：“师父……你……你一定要等我们回来！”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牵那匹同样不安的白龙马。

唐僧背过身去，不忍再看，瘦削的肩膀在夜色中微微颤抖。

孙悟空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唐僧的背影，仿佛要将这决绝的一幕刻入心底。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混沌之力微微鼓荡。

“我们走！”

他率先踏步，向着与西方灵山截然不同的、未知的黑暗前行。

八戒和沙僧，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咬着牙，跟上了那道并不高大、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背影。

三人一马，离开了这片轮回井的废墟，离开了他们毅然留下的师父，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凶险，却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伐天之路。

废墟中，只剩下唐僧孤身一人，面对着冰冷的古井浮雕，和南方那片沉沉的、通往女儿国的夜幕。

风声呜咽，如同送别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