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399章 悟空跪述西行惑

金光撕裂长空，穿越因规则破碎而显得支离破碎的云层，不过片刻功夫，花果山那熟悉的轮廓便已映入眼帘。然而，与离去时相比，此刻的花果山气象已然不同。但见山峦之间，妖气、水汽、死寂之气交织，却又奇异地维持着某种平衡，无数旌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巡逻的妖兵、水族、巫妖士卒井然有序，俨然已是一派森严壁垒的雄关气象。

孙悟空按下遁光，直接落入水帘洞前。把守洞门的妖将见是他归来，顿时喜形于色，慌忙跪拜通报：“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呼声如同涟漪般迅速传遍整座花果山。不过数息之间，水帘洞内便涌出一大群人来。为首者正是唐僧，身后跟着满脸喜色的八戒、沉稳依旧的沙僧，以及几位妖族大圣、龙族将领和巫妖头领。

“悟空！”

“大师兄！”

“大圣！”

各种称呼混杂着惊喜与期盼，瞬间将孙悟空包围。众人见他安然归来，且周身气息虽内敛，却隐隐透出一种与离去时截然不同的深邃与圆融，仿佛与整个天地都更加契合，心中皆是一动，知晓他此行必有重大收获。

“师父，诸位师弟，诸位同道，俺老孙回来了！”孙悟空对着唐僧及众人拱手，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新近的面孔，心中亦是感慨。离去不过数日，花果山气象已然一新，可见师父与众人在这期间付出了多少心血。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唐僧上前一步，握住孙悟空的手，眼中满是欣慰与关切，“此行可还顺利？祖师他…”

孙悟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师父，诸位，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且入内详谈。”

众人见他神色，知有要事，立刻簇拥着他进入水帘洞中。

洞内早已不是往日猴群嬉闹的模样，而是被改造成了一处宽阔的议事厅，石桌石椅俱全，更有明珠镶嵌四壁，照亮得如同白昼。众人按序落座，目光皆聚焦于孙悟空身上。

孙悟空并未立刻坐上主位，而是走到议事厅中央，面向端坐的唐僧，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是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悟空，你这是为何？！”唐僧大惊，急忙起身欲扶。

八戒、沙僧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孙悟空抬手阻止了唐僧，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声音沉凝，回荡在整个议事厅中：

“师父，诸位师弟，同道！俺老孙此拜，非为虚礼。一拜，谢师父与诸位在俺离去期间，稳住大局，整合力量，使花果山有此新气象！二拜…乃是俺有一惑，积压心头已久，关乎吾等前路根本，今日欲在师父与诸位面前，一吐为快，亦求共解此惑！”

众人见他如此郑重，神色也都肃穆起来。唐僧重新坐下，双手合十，柔声道：“悟空，你我师徒，乃至在场诸位，皆已是生死与共，有何疑惑，但讲无妨。”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将从六耳猕猴伏诛后，一路西行所见之伪经、所遇之算计，到北俱芦洲听闻的“牧场”之论，再到太上老君点拨的“天道有缺”，以及此番方寸山之行，须菩提祖师直指本心的“三要”之论，简明扼要，却又重点突出地娓娓道来。

他没有隐瞒任何关键信息，将自己如何从最初的愤怒反抗，到后来的迷茫探寻，直至最终在祖师点化下，明悟“破妄需先破心中之妄”、“以定引变之根本在于心”、“疏浚规则需净化众生心源”的过程，毫无保留地呈现于众人面前。

最后，他声音带着一丝沉重，问出了那个核心的困惑，也是他跪拜的原因：

“……故而，弟子之惑在于：吾等一路行来，破山伐庙，抗争灵山，欲打破这旧天枷锁。然，若打破之后呢？若吾等心中，仍存着对‘新秩序’之执着，存着‘救世主’之妄念，与那制定旧序者，又有何本质区别？吾等所为，是否终究只是…以力破力，循环往复？甚至，可能催生出更为酷烈之新枷锁？”

“吾等破妄，究竟为何而破？欲立之新天，又究竟该是何等模样？若答案不在外力强加，而在众生心性之自觉，那吾等当下之力，又该用于何处，方是正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尤其是那些后来加入的妖族大圣、龙族将领，他们大多是被孙悟空强大的力量与反抗的决心所吸引，一心想着打破压迫，夺回自主，何曾思考过如此深远的问题？此刻听闻，只觉心神剧震，仿佛一直前行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万丈深渊，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八戒和沙僧，也是面露沉思，显然被这根本性的问题所触动。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水帘洞外隐约传来的瀑布轰鸣。

唐僧缓缓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拨动着念珠，脸上浮现出悲悯与智慧交织的神色。他十世修行，历经轮回，对众生心性、对佛法真谛有着远超常人的感悟。孙悟空此惑，亦是他内心深处曾反复思量之问。

良久，唐僧睁开双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孙悟空，又看向在场所有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悟空之惑，亦是吾等之惑，更是这破妄路上，必经之问。”

“然，贫僧以为，此惑本身，便是觉醒之始。”

他站起身，走到孙悟空面前，将其扶起，目光扫过全场：

“吾等非神非圣，无法预知完美之未来，更无力强加所谓‘最好’之秩序于众生。执着于‘结果’，本身便是一种‘妄’。”

“吾等所能为，所应为，便是依循本心之良知，行当下应为之事！破山，是因山挡了众生求生之路；伐庙，是因庙中供奉非是真佛，而是枷锁！此乃‘止恶’。”

“而更为根本者，在于‘扬善’！以吾等之行，彰显何谓自由，何谓尊严！以吾等之力，为迷茫众生，开辟一方可见清明、可感希望之‘境’！如同暗夜举火，非为规定他人必行之路，只为照亮周遭，让同行者看清脚下，让迷途者知有方向可选！”

“至于最终众生选择何种道路，塑造何种秩序…那当归于众生自身之觉醒与抉择。吾等，只是那播撒觉知之‘种’，开辟可能之‘田’的耕耘者。强求果实形态，便是越俎代庖，再入轮回矣。”

唐僧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众人因那根本之惑而变得焦灼的心田。

孙悟空眼中光芒越来越盛，唐僧所言，与祖师“明众生”之要旨不谋而合，让他最后的疑虑豁然贯通！

他猛地一拍手，朗声道：“师父所言，正是弟子愚钝，未能尽述之意！破妄非为塑造，而为开辟！非为给予答案，而为启迪发问！吾等之力，当用于打破禁锢众生选择之外障，用于创造滋养众生觉醒之环境！”

他转身，看向厅内所有目光灼灼的同伴，声音激昂：

“故而，吾等下一步，并非直捣灵山，亦非强立新序！祖师有言，水之灵性，莫过于幽冥黄泉，轮回之河！那里是规则枢纽，亦是怨念沉淀之所！吾等当赴幽冥，梳理轮回，净化黄泉！此举，既是撼动旧规则之根基，亦是直接为无数迷茫魂魄开辟新生之机，播撒觉知之始！”

“目标——幽冥地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赴幽冥，动轮回？这比攻打灵山听起来更加骇人听闻！然而，看着孙悟空那澄澈而坚定的目光，感受着唐僧那悲悯而智慧的认同，再回味方才那番关于破妄根本的讨论，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决心，在众人心中熊熊燃起！

“好！就去那幽冥地府走一遭！”牛魔王率先吼道。

“愿随大圣（圣僧），共赴黄泉！”众妖王、龙将、巫妖头领齐声应和，声震洞府！

西行之惑，于此得解。破妄之路，有了更清晰、更根本的方向。

兵锋，直指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