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344章 殿上激辩灵山约

孙悟空化身消散时激荡的空间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骷髅宫殿的崩塌便已如潮水般涌来。穹顶之上，那些失去核心怨念支撑的暗金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疯狂抽搐、断裂，带着刺耳的金属哀鸣砸落，将下方的尸山血海掀起滔天浊浪。那失控的吞噬漩涡膨胀到极限，边缘处开始扭曲、撕裂空间，散发出毁灭性的吸力，拉扯着一切未被固定的物质与能量。

唐僧周身金光闪耀，怀中的三块黑色碎片共鸣着，不仅传递着愈发庞大的信息流，更在他身前投射出一道微弱的、指向宫殿更深处的乌光路径。这路径在崩塌的殿宇与肆虐的能量乱流中蜿蜒穿梭，似是唯一的生路。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乌光指引疾驰。身后，是不断陷落的地面、崩摧的巨柱和漩涡引发的空间裂缝。灼热的怨血飞溅，冰冷的死气弥漫，整个空间仿佛迎来了最终的末日。

不知穿行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刻，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冲出了那片崩塌的核心区域，踏入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这里似乎曾是宫殿的某个偏殿或祭祀之所，规模远比之前的核心区域小，但建筑结构却奇异般地保存尚好。四壁并非骸骨，而是某种暗沉色的巨石垒成，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古老壁画，依稀可见万妖朝拜、百族共生的宏大场景，与核心区域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更添几分文明湮没的悲凉。

大殿中央，没有尸骸，没有怨血，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由整块黑色玉石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古朴无华，上面空无一物，唯独在祭坛正上方，悬浮着一团柔和却稳固的白色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一道盘膝而坐的虚影，身形模糊，看不真切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历经万古沧桑的疲惫与…一丝残留的、纯净的守护意念。

乌光路径的尽头，正是这座祭坛。

唐僧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此地的宁静与身后的毁灭狂潮格格不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崩塌与混乱隔绝在外。他能感觉到，这座祭坛和那团光晕，是此地最后的“秩序”残留，也是碎片指引的终点。

他缓缓走向祭坛。怀中的三块碎片共鸣达到了顶峰，乌光流转，竟自行飞出一道纤细的光束，与祭坛上方的白色光晕连接在一起。

光晕中的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平和而苍老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唐僧的识海，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的信息：

“后来者…你能集齐三块‘忆骸’，来到这‘往昔之殿’，可见机缘已至，劫数将临…”

“吾乃此界…最后一任守史官…亦是这‘万妖墓’的守陵人…”

意念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

“汝所见之惨状…非是天灾，实乃‘灵山’与‘天庭’共订之‘净世契’所致…彼等称之为‘磨刀石’…”

“以万族之血骨魂灵为薪，铸其永恒秩序之基…妖族…只是开始…”

信息如同冰冷的刀，切割着唐僧的认知。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从这疑似上古亲历者的守史官残念中得到证实，依旧让他心神剧震。

“然…彼等亦非赢家…”守史官的意念带着一丝嘲讽，“‘净世契’束缚的，岂止是吾等败亡之族？灵山借此汲取信仰与功德，天庭重定气运与权柄…看似风光，实则…亦将自身绑上了那冰冷的‘天道战车’…”

“何为天道？初生本无私，后染众生愿力而变…如今的天道，已是贪婪的集合，是汲取众生而自肥的…怪物！灵山、天庭，不过是它较为肥美的…盘中餐！”

“西行取经…呵呵…所谓的‘大乘真经’，所谓的‘普度众生’…不过是天道，借如来之手，播撒向人间的…‘饵料’与…‘枷锁’！”

“金蝉子…你十世轮回，所求为何？真经？大道？还是…成为这‘饵料’中最香甜的那一部分，助那‘怪物’…彻底消化这三界？！”

这意念如同惊雷，在唐僧识海中炸响！尤其是最后那句直指他本源身份的质问，让他如遭雷击，面色瞬间苍白。他体内的金蝉子元神似乎也受到了剧烈的刺激，开始不安地躁动，与如来留下的佛印隐隐对抗。

“不…不可能…”唐僧下意识地反驳，但守史官传递出的信息，与他一路所见所闻，与那些玉简碎片、龙族碑文、乃至菩提祖师的暗示，无不吻合！西行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疑云，如今看来，竟是如此骇人的真相！

“有何不可能？”守史官的意念带着悲悯，“看看这满地尸骸，看看那被抽魂夺魄的囚徒！这便是‘秩序’下的真相！如来许诺的极乐世界，不过是更大的囚笼！尔等取得真经，成就果位之日，便是自身功德、气运、乃至存在本质，被天道彻底同化、吸收之时！届时，尔等看似成佛，实则…已成了天道运转的养分，失去了所有的‘自我’！”

“灵山诸佛，天庭众仙，又有几个…真正清醒？或许有，但身在局中，早已无法挣脱…除非…”

“除非什么？”唐僧急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感到自己一直坚守的信念正在崩塌，而脚下，似乎是万丈深渊。

“除非…打破这‘净世契’！斩断这汲取众生的锁链！”守史官的意念陡然变得激昂，却又迅速衰弱下去，“‘忆骸’…是钥匙…也是记录…它们承载着被掩埋的历史…也蕴含着…反抗的火种…”

“去找…找到‘契’之源点…它在…灵山…亦在…天庭…更在…众生心头…”

守史官的虚影开始剧烈闪烁，那团白色光晕也明灭不定，仿佛最后的能量即将耗尽。

“记住…金蝉子…勿忘你当年于灵山质疑如来的初心…勿被十世伪善的功德蒙蔽…你之本心…才是…真正的…”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白色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守史官的虚影也随之消散，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尘，融入了那座黑色的祭坛之中，再无痕迹。

祭坛恢复了沉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唐僧，僵立原地，面色变幻不定。守史官最后的话语，尤其是那句“勿忘你当年于灵山质疑如来的初心”，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一些模糊的、属于金蝉子时代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是与如来辩法，质疑佛法真义，最终被贬下界的零星画面…

“噗——”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并非是受伤，而是信念受到剧烈冲击，体内佛心与金蝉子元神激烈冲突所致。怀中的三块“忆骸”碎片发出温凉的乌光，缓缓平复着他激荡的心神和体内混乱的气息。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这间偏殿残破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那高悬九天、佛光普照的灵山，看到了那庄严肃穆的大雷音寺。

一直以来，他以为的西行，是求取真经，普度众生。

如今看来，这或许是一场献祭，一场将自身与无数生灵命运捆绑，送入那名为“天道”的巨口之中的…献祭！

而灵山，他向往的圣地，他师尊如来所在之处，竟是这献祭仪式的主祭坛之一！

“灵山约…净世契…”他喃喃自语，嘴角溢出的鲜血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好一个…慈悲为怀…好一个…普度众生！”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撼、迷茫、痛苦，逐渐变得冰冷，继而燃起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那是对被蒙蔽的愤怒，对所谓“秩序”的质疑，更是对那视众生为刍狗、为资粮的冰冷“天道”的…决绝！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体。怀中的“忆骸”碎片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境的转变，乌光变得沉凝而坚定。

他知道，前方的路已经彻底改变。不再是走向灵山，接受册封，而是…走向一场无法回避的、颠覆三界旧秩序的…战争！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沉寂的祭坛，对着守史官消散的地方，深深一揖。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循着“忆骸”碎片重新指引的、通往外界的路径，迈出了脚步。

脚步声中，再无迷茫，唯有破妄前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