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4章 取经队伍表面和解

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孙悟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能将人吞噬的漩涡。

“它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同一种东西？如来掌心雷的余威，与这刻着诡异密咒的芭蕉扇残片，是同一种东西？这话里的含义太过骇人，几乎要颠覆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信念。

唐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扶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孙悟空头上那金光闪闪的箍儿，第一次觉得那光芒如此刺眼，如此陌生。这曾是约束心猿的“正法”，此刻却仿佛成了一道诅咒的烙印。他想反驳，想以佛理安抚，想告诉悟空那只是痛极之下的错觉，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刚才他掌心佛法被金箍排斥的那一幕，真实得让他心寒。

八戒脸上的肥肉抽动了几下，他干笑一声，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嘿……嘿嘿，猴哥，你、你这话可就有点……有点吓人了啊。那如来佛祖的掌心雷，至刚至阳，专诛邪魔，怎么能跟这来历不明的破铁片一样呢？定是你头疼得厉害，说胡话了！”他边说边偷偷瞄着唐僧和孙悟空的脸色，小眼睛里闪烁着恐惧和逃避。他宁愿相信这是猴哥的错觉，也不愿去触碰那个可能颠覆一切的真相。

沙僧依旧沉默，但他低垂的眼帘下，是翻江倒海的惊涛。他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降妖宝杖，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稍感安心，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深渊边缘。

孙悟空没有理会八戒的打岔，他缓缓放下抱着头的手，尽管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的痛苦和迷茫已经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他盯着那块残片，像是要把它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子里。“是不是胡话，俺老孙心里清楚。”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这箍儿的痛，和那掌心雷的威，还有这鬼画符的邪，它们的气息……同出一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唐僧、八戒、沙僧，最后落在窗外那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灵山上，如来老儿一巴掌拍死了六耳，干净利落。可俺总觉得，那一巴掌，不光是拍死了一个冒充的妖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更像是……借着拍死他的劲儿，把什么东西，也顺势砸进了俺这里！这箍儿，就是个幌子，也是个牢门！”

这番话说得更加直白，也更加惊悚。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连八戒都噤了声，胖脸上血色褪尽。

唐僧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着火焰山的硫磺味和此刻心头的冰冷。他不能乱，他是师父，是团队的主心骨。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取经的路，必须走下去。这是他的宏愿，也是他的枷锁。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强行压制的惊澜。他走到孙悟空面前，没有再去尝试触碰那金箍，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坚定：“悟空，你所言……为师记下了。此事蹊跷甚多，关乎佛祖神通，不可妄下断论。然，西行路远，磨难本是常态，心魔亦是劫数之一。”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无论此物为何，无论金箍因何而痛，我等既已踏上此路，便唯有前行一途。辨明真假，求得真经，普度众生，此志不可改。火焰山之难近在眼前，百姓处于水火，我等岂能因自身疑惧而裹足不前？”

这番话，冠冕堂皇，是圣僧该有的担当，却也像是一层薄冰，勉强覆盖住了下方汹涌的暗流。他在告诉悟空，也在告诉自己：怀疑可以存在，但路必须继续。 这是一种妥协，一种在巨大困惑和信仰危机面前，维持团队不崩裂的、脆弱的平衡。

孙悟空看着师父，咧了咧嘴，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了然，却没有再反驳。他明白师父的意思。有些窗户纸，不能捅破。至少，现在不能。

“师父说的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是俺老孟浪了。这火焰山的火，还得想办法灭。”

八戒见状，立刻顺杆爬，拍着胸脯道：“对对对！师父说得在理！管它什么雷啊咒啊，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老猪我这就去打听打听，那铁扇公主的芭蕉洞怎么走！”他像是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忙不迭地想要逃离这个房间。

沙僧也点了点头，重新扛起了担子，用行动表示服从。

表面上的和解，达成了。

团队似乎恢复了秩序，目标重新统一——解决火焰山的麻烦。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信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疑虑如同幽灵般在彼此间飘荡。悟空的沉默下压抑着探寻真相的火焰，唐僧的平静下隐藏着信仰动摇的恐慌，八戒的积极下是避祸自保的算计，沙僧的顺从下是更深的不安。

他们依旧走在一起，依旧是师徒，依旧朝着西天的方向。

只是那灵山的光芒，在他们心中，似乎不再那么纯粹，那么温暖了。

而那来自火焰山深处的、与佛祖掌心雷同源的不祥气息，正随着热风，无声地包裹着他们，仿佛在预示着，这条西行路，从六耳猕猴伏诛的那一刻起，就已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迹，滑向未知的、充满荆棘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