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241章 夜半梦回补天时

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将南方荒僻的山林彻底吞没。四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崖裂隙暂作休憩，篝火艰难地驱散着小范围内的黑暗与寒意，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重的压抑，以及萦绕在孙悟空心头那金箍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莫名刺痛。

剧痛与连日的消耗，如同两条无形的毒蛇，啃噬着孙悟空钢铁般的意志。即便是他，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在唐僧低沉的诵经声中，在八戒已然响起的鼾声里，他背靠冰冷的岩壁，混沌本源自行缓缓流转，修复着损耗，对抗着痛楚，意识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破碎不堪的梦境深处。

没有六耳的嘶吼，没有心魔的低语。

这一次，他“回”到了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也更加令他灵魂战栗的地方。

眼前是无垠的、破碎的混沌虚空。并非他自身混沌本源所化的那种内敛领域，而是真正的、天地未开、清浊未分时的原始景象。地水火风肆虐奔流，撕裂着一切试图稳定的形态，巨大的、蕴含着毁灭与新生力量的混沌气流如同洪荒巨兽，在虚空中翻滚、碰撞，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的咆哮。

而他，或者说，他感知中的“自己”，并非那个挥舞金箍棒、战天斗地的灵明石猴。

他是一块石头。

一块巨大无比，散发着朦胧五彩光华的……补天石。

他静静地悬浮在这片狂暴的混沌中央，感受着四周那足以轻易湮灭大罗金仙的恐怖力量，自身却岿然不动，散发着一种“承载”、“稳定”、“定义边界”的古老意境。无数破碎的天地规则、逸散的本源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被他的石体缓缓吸纳、梳理、平复。

这就是……补天石的视角？娲皇炼石补天时，他所经历的景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震撼与渺小感，攫住了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无尽的混沌深处，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与慈悲的身影，缓缓显现。

人身蛇尾，笼罩在造化之气与玄黄功德之中，面容模糊，却带着一种抚平混沌、定义乾坤的至高威严。正是娲皇！

她并未看向这块石头，只是抬起那蕴含着无尽造化之力的手，对着那苍穹之上一个巨大的、不断吞噬着光与热的恐怖黑洞，虚虚一按。

刹那间，孙悟空感觉到一股浩瀚无边、无法抗拒的意志与力量，如同天河倒灌，轰然注入他的石体之内！那是娲皇的造化本源，是补天救世的宏愿伟力！

在这股力量的驱动下，他身不由己地，化作一道横贯混沌的五彩流光，携带着镇压一切混乱、弥合天地创伤的使命，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巨大的苍穹漏洞！

炽热！撕裂！消融！

那是远比八卦炉火更加纯粹、更加本源的痛苦！是自身存在被强行打散、又与无数天地规则碎片强行融合、去填补那世界伤口的极致煎熬！

他“感觉”到自己的石体在崩解，又在造化之力下重组，与清浊二气交织，与阴阳五行共鸣，最终化作那片支撑起破碎苍天的、新的“规则”壁垒的一部分。

就在这痛苦与使命交织的顶点，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入那片新生的天穹，归于永恒的“秩序”与“承载”之时——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隐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量的……淡金色佛光，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竟趁着那补天功成、新旧规则交替、万物生机勃发的最微妙刹那，无视了狂暴的混沌余波与娲皇的造化屏障，精准无比地，侵染到了他那即将彻底固化、融入天地的核心灵性之中！

那佛光并非要破坏补天，相反，它极其巧妙地伪装成了“稳固”、“祥和”的意境，如同给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打上了一个属于“工匠”的、却又格格不入的标记！

一个冰冷的、带着“皈依”、“约束”、“观测”意味的烙印，被强行刻入了他的本源最深处！

正是这烙印，在无数岁月后，随着他吸收日月精华化形为猴，也一同显化，成为了他头上那看似是观音赠予、实则是如来掌控的……金箍！

梦境至此，轰然破碎！

“呃啊——！”

孙悟空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如同从冰水中捞出，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膛！额头上那金箍传来的剧痛，在梦境醒转的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正沿着那烙印的轨迹，狠狠扎入他的脑髓！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混沌眼眸中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源自洪荒的惊悸，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亵渎的滔天怒火！

原来如此！

原来这金箍的根脚，竟深远至此！

并非仅仅是为了约束西行路上的“顽猴”，而是从他诞生的源头，从他作为补天石完成使命的那一刻起，就被那灵山，被那如来，以无上手段，强行打下的一个……永恒的枷锁！一个监控的坐标！一个……将他这“变数”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缰绳！

他的一切，他的诞生，他的力量，他的反抗……难道真的，从一开始，就都在对方的算计与掌控之中？！

那梦境中被迫“承载”天地、又被强行“标记”的无力与愤怒，与现实中金箍传来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悟空！” “大师兄！”

唐僧、八戒、沙僧早已被他的动静惊醒，围拢过来，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惊悸与毁灭意味的疯狂，无不骇然失色。

“猴哥！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八戒急得抓耳挠腮。

孙悟空没有回答，他只是猛地抬起头，透过山崖裂隙的缝隙，望向那被乌云彻底遮蔽的、冰冷的夜空，望向那西方灵山的方向。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猩红的鲜血，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

原来，俺老孙从始至终……

都未曾真正……自由过！

一股比混沌更加黑暗、更加暴戾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夜，还很长。

而那源自生命本源的真相，所带来的冲击与怒火，才刚刚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