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213章 菩萨的隐约担忧

灵山之上，如来佛祖的默然不语，如同给整个大雷音寺按下了一个无形的静音键。梵唱依旧，金莲依旧，但那流淌在诸佛菩萨之间的意念波动，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最高权限者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反复解读的信号。

观音菩萨端坐于自家道场的紫竹林中，这里远离大雷音寺的核心区域，相对清静。白玉净瓶置于身前，杨柳枝青翠欲滴，散发着抚慰人心的柔和生机。然而，菩萨那总是带着悲悯与智慧的秀美面容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极淡、却无法驱散的阴霾。

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能观世间疾苦、听众生音声的慧眼，并未望向凡间，而是投向了虚空某处，仿佛在凝视着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秩序”网络。

作为佛法慈悲在世间的重要显化，作为与众生缘分最深的菩萨之一，她对这“秩序”网络的感知，远比许多专注于自身修行或司职战斗的佛陀、罗汉要更加细腻、更加……矛盾。

她清楚地“看”到，那网络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冰冷的逻辑与预设的规则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分析着来自下界的每一条信息。针对那支取经队伍，尤其是针对孙悟空与唐僧的推演与评估，其严密与冷酷程度，已然超出了“磨练”与“引导”的范畴，更接近于……对待需要被隔离、被分析的“高危病原体”。

她也接收到了那经由网络悄然传递的、关于“环境微调”与“深度潜伏”的指令。这些指令精准、高效，却唯独缺少了佛法中最核心的……温度。

“阿弥陀佛。”观音轻声诵念佛号，这声佛号里，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她回想起自己多次化身下界，点化取经人，为他们排忧解难的过往。那时，她坚信这是在践行佛法的慈悲，是在为迷茫的众生指引通往极乐的道路。即便过程中有磨难，有考验，其最终目的，亦是助他们超脱苦海，成就正果。

可如今，这信念的基石，正在被动摇。

狮驼岭的真相，那被系统性地收割与利用的残酷，那前任取经人骸骨的惨状，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长久以来所认知的“佛法”。若西行取经的本质，是一场持续万载的“功德收割”，是一场针对“变数”的“格式化”行动，那她以往所有的“慈悲”与“引导”，岂不都成了这场阴谋的帮凶？

她想起了孙悟空那双桀骜不驯、却又在痛苦与真相中淬炼出坚定意志的混沌眼眸；想起了唐僧那从虔诚信仰到涅盘重生、凝聚了红尘众生不屈愿力的新型“佛心”；甚至想起了猪八戒那看似粗鄙、实则道尽底层挣扎的世故感慨，沙僧那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坚定……

这些，难道都只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代码”吗？

那源自众生心底最真实的痛苦、不甘、愤怒与希望，那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反抗意志，难道就毫无价值，只配被冰冷的“秩序”无情碾碎、回收？

一丝隐约的担忧，如同紫竹根部的湿气，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她担忧的，并非那支取经队伍可能对灵山造成的“威胁”。她担忧的是，若灵山，若这“秩序”，真的选择以绝对的、毫无转圜的冷酷去“清除”这些“变数”，那佛法所倡导的慈悲、超脱、众生平等，又将置于何地？这灵山极乐，与那冰冷运转的天道机器，又有何本质区别？

更深的担忧在于，她隐隐感觉到，那笼罩三界的“秩序”网络，其运行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僵化。它对于“变数”的容忍度正在急剧降低，应对策略也愈发倾向于简单粗暴的压制与清除，而非更具智慧的引导与转化。这本身，是否也是某种“失衡”的征兆？

“莫非……这‘秩序’本身，也已到了某种极限？或者说……它也在‘恐惧’？”一个近乎亵渎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观音的心头，让她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迅速敛去这个念头，将其深埋心底。有些思绪，即便对于菩萨而言，也过于危险。

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纯粹地、毫无疑虑地去执行来自“秩序”网络的每一个指令了。

她看向凡间，目光仿佛穿透层层云雾，落在了那支正在荒凉古道上艰难前行的取经队伍身上。他们的前路，注定布满荆棘，而来自灵山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强。

她能做什么？

是继续作为“秩序”的执行者，参与这场可能扼杀最后“可能性”的围剿？

还是……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遵循内心那尚未完全泯灭的、真正的慈悲，做出不同的选择？

观音菩萨缓缓闭上双眼，周身慈悲之光流转，与那无形的“秩序”网络保持着微妙的连接，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言说的薄纱。

她的担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已在湖底搅动了不为人知的暗流。

在这灵山上下皆因“变数”而紧绷的时刻，这位以慈悲闻名的菩萨心中那隐约的疑虑，或许本身，就是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