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199章 如来注视

灵山，大雷音寺深处。

亿万重檀香与梵唱凝结的霞光瑞霭之中，如来佛祖丈六金身巍然端坐于九品莲台。他方才下达的法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激起层层涟漪，由观音、金刚藏等菩萨携着无形的权柄与力量，悄无声息地洒向三界，尤其是那刚刚脱离掌控的狮驼岭方向。

然而，那恢宏慈悲的面容之下，那仿佛蕴藏着星海生灭、能洞悉过去未来的佛眼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不存在的波澜，并未随着法旨的下达而完全平复。

狮驼岭的变故，不仅仅是某个“劫难节点”的失效，不仅仅是三头“工具妖”的损失，甚至不仅仅是那支取经队伍表现出的“异常”。

核心在于——孙悟空。

那个由补天石孕育、从一开始就被标记为“高危变数”、本应在西行路上被逐步“驯化”或“格式化”的灵明石猴，其身上发生的变化，已然超出了“秩序”数据库的推演范畴，触及了某种……更深层的禁忌。

如来那浩瀚无边的佛念，并未收回，反而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视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再次锁定了那正离开狮驼岭废墟的四人队伍，尤其聚焦在孙悟空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宏观的因果扫描，而是凝视。

一种源自“秩序”最高权限之一的、冰冷而绝对的注视。

这注视，无形无质，却比任何神通威压都更加恐怖。它不带有任何情感，既无杀意，也无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实验样本般的审视与分析。它穿透了孙悟空周身自然流转的混沌气息，试图解析其力量构成的底层逻辑，追溯其“变数”特性的根源，评估其对整个“秩序”系统可能造成的威胁等级。

行走在荒凉山道上的孙悟空，脚步猛地一顿！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前所未有的悸动与寒意骤然袭来！仿佛有一双囊括了诸天万界、冰冷无情的眼睛，于无穷高处，正毫无保留地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不是大鹏雕临死前的怨毒诅咒，也不是白象精逆乱神通的诡异难缠，这是一种……维度上的压迫感。仿佛他不再是独立的生灵，而是某个庞大机器运行过程中，一个出现了异常波动的数据流，正被最高管理员直接调取审查。

他周身自然流淌的混沌之力，在这“注视”下，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更高层面的规则壁垒。体内那枚金色头骨碎片与玉蝉贝叶微微震颤，传递出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帮助他抵抗这股源自存在根本的窥探。

孙悟空没有抬头，没有试图去寻找那“目光”的来源。因为他知道，那来自西方，来自灵山，来自那尊看似慈悲、实则很可能是最大“狱卒”的佛祖！

他强行稳住心神，将那股被窥视的不适与寒意，狠狠压入心底，化作更加冰冷的燃料，注入混沌星璇。他没有对抗，没有爆发，因为此刻的对抗毫无意义，只会暴露更多底细。他只是……存在。

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却也更加坚定的方式，存在于此地，行走于此路。

他将自身对“秩序”的“否定”之意，对“定义”的“超越”之念，对“自由”的“执着”之心，深深藏匿于混沌本源的最核心，如同将火种埋入厚厚的灰烬。外在表现出的，依旧是那份桀骜，那份战意，却巧妙地与“剧本”中那个“顽劣难驯”的孙悟空形象重叠，掩盖着内核已然发生的质变。

他在赌，赌这“注视”虽然强大，但隔着无尽虚空，且受到三界本身复杂法则的些许干扰，无法完全洞穿他这融合了补天石本源、娲皇遗泽、先行者信念以及自身不屈意志的、独一无二的混沌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山风吹过，卷起地面的沙尘。八戒似乎察觉到孙悟空瞬间的异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唐僧亦有所感，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沙僧握紧了宝杖。

那来自灵山的“注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遍掠过孙悟空的法体、神魂、乃至那玄之又玄的命运轨迹。

它“看”到了那深藏的混沌火种，感受到了那“否定”与“可能性”的意境，察觉到了那与既定“秩序”格格不入的本质。威胁等级，在无声中再次调高。

但，它未能完全解析那混沌本源的最终奥秘，未能彻底看穿那灰烬之下燃烧的究竟是什么火焰，也未能完全预判这“变数”未来所有的发展路径。因为“混沌”，本身便意味着“不可完全预测”。

良久。

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注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引发任何天地异象。

就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孙悟空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的僧衣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自己暂时瞒过去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以及他们这支队伍，已经正式进入了灵山，或者说那背后“秩序”的……最高警戒名单。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目光平静，却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与那双刚刚离去的、冰冷无情的佛眼，进行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你看到了吗？”他在心中冷笑，“这就是你要驯服的‘猴子’。”

他转过身，对上了同伴们关切的目光。

“没事。”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桀骜，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仿佛背负了整个天地重量的深沉，“风大，迷了眼而已。”

“走吧，前路还长。”

他当先迈步，步伐比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决绝。

灵山之巅，莲台之上。

如来佛祖缓缓阖上佛眼，慈悲的面容上古井无波。

只是，在那无人能窥探的佛心最深处，一个关于“混沌变数·孙悟空”的档案，被标记上了最高优先级的猩红印记。

同时，一段新的、更加严苛的“修正”指令，开始在那无形的“秩序”网络中悄然生成、传递。

注视，已然结束。

但风暴的引线，已被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