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151章 心猿夜啼开始

源沁殿内，死寂与生机如两条相互绞杀的巨蟒，在翠绿光团的剧烈沸腾中展开无声的搏杀。女王那道柔和光芒的注入，并非安抚，而是点燃了积蓄万古的引信。蓬勃的生命源力不再仅仅是滋养，它扭曲、咆哮，显露出被禁锢、被规划已久的狰狞一面。冰冷的终结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自光团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侵蚀着每一寸空间。

孙悟空首当其冲。

那并非物理层面的攻击，也非纯粹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直抵本源的“同化”与“追溯”。周遭景象在他混沌眼眸中飞速褪色、扭曲，殿宇、晶簇、女王、沙僧……一切都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混乱的虚空。脚下不再是坚实的青玉，而是如同踩在粘稠的时间流沙之上，一股强大的拖拽力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旋涡。

“固守心神！”他暴喝一声，提醒身后的沙僧，同时也是在警醒自己。混沌星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灰蒙蒙的原初之力透体而出，试图在这片法则混乱的领域中撑开一片属于自己的“秩序”。他能感觉到，这并非简单的幻术，而是生命之源被扭曲的法则力量，直接作用于意识与记忆的最深处，要将他们拖入其内部，直面那被隐藏的“另一面”——或许是极致的死寂，或许是……被污染的生命本源本身。

沙僧的情况更为糟糕。他本就与女儿国的生命精气属性相克，此刻那冰冷死寂的侵蚀感更是放大了这种冲突。九幽镇魂骷发出尖锐的悲鸣，幽蓝光芒被压缩到极致，仅能护住他周身三尺之地。他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降妖宝杖深深插入脚下虚无，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死死抵抗着那股要将他幽冥根基都彻底冻结、消融的力量。

“大师兄……这力量……在拉扯我的魂魄……”沙僧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孙悟空没有回头，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用于对抗那无处不在的侵蚀。然而，就在他全力运转混沌之力时，眉心处那道原本已趋于稳定的灰色裂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呃！”孙悟空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

这痛楚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本源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生命之源的诡异力量引动，正试图从他灵魂最隐蔽的角落破壳而出。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混乱虚空开始旋转、变形，最终彻底被一片深沉的黑暗取代。

他听不到沙僧焦急的呼喊，也感受不到外界任何气息。

他坠入了……自己的识海深处。

不，更准确地说，是坠入了一场由他潜藏记忆与心魔交织而成的……无间梦境。

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

有声音。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的轻响，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神魂。

渐渐地，那声音汇聚、放大，变成了金铁交鸣的巨响，变成了神通碰撞的爆炸，变成了……濒死绝望的嘶吼与呐喊。

他“看”到了光。

并非源沁殿那生机盎然的翠绿，而是冰冷、炽烈、带着毁灭气息的雷光。雷光充斥天地，其中心，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挣扎，在咆哮。那身影与他有几分相似，手持一根随心铁杆兵，挥舞间带着与他同源却更加桀骜、更加不甘的疯狂意志。

是六耳猕猴！

不是实体，而是烙印在他记忆深处、因如来掌心雷而彻底湮灭前的那一瞬！

“为什么——！！！”

六耳猕猴的残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并非针对如来，那燃烧着最后余烬的目光，竟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地锁定在了“梦”中的孙悟空身上。

“你我……皆是棋盘卒！！！”

声音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扎入孙悟空的心神。那不甘、怨毒、以及一丝洞悉真相后的绝望，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弥漫开来。

“闭嘴！”梦境中的孙悟空怒吼，试图挥棒打散那残影，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金箍棒不知去向。

“棋子！傀儡！哈哈哈哈！”六耳猕猴的残影在雷光中扭曲、消散，但那疯狂的呐喊却如同诅咒，在黑暗的梦境中反复回荡，“打破它！打破这棋盘！否则永世沉沦——！！！”

随着这呐喊的冲击，孙悟空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并非物理的疼痛，而是某种禁锢被强行冲击、某种被尘封的感知正在苏醒的撕裂感。

就在这时，他头上那沉寂许久的金箍，竟在梦境中显化出来！

并且，它在变异！

原本古朴的金属色泽变得暗沉，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血管般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与源沁殿生命本源同源、却又更加冰冷、更具操控意味的气息！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紧缩感传来，比以往任何一次唐僧念动紧箍咒时都要强烈百倍！

“啊——！”孙悟空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这痛楚远超**，直接作用于他的真灵，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正通过这变异的金箍，试图深入他的意识，篡改他的意志，将他拉回某个既定的轨道。

紧箍咒……不是唐僧所控？其根源……与这生命之源的枷锁同出一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剧痛的心神。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变异的紧箍咒和六耳猕猴的残念逼疯之际，眼前的黑暗再次变幻。

雷光与六耳猕猴的残影消失了，紧箍的剧痛也稍稍缓解，但另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无尽的混沌。

并非他修炼的混沌之气，而是天地未开、时空不存的原始景象。地水火风肆虐，星辰明灭不定，一片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的苍穹，布满了狰狞的裂痕，炽热的岩浆与毁灭的能量如同瀑布般从裂痕中倾泻而下，要将下方那朦胧初生的洪荒大地彻底毁灭。

而在那灭世之景的中心，一道伟岸、慈悲、带着补天重任的神圣身影，正燃烧着自身的神力，炼化着五色神石。

那是……娲皇！

孙悟空的心神剧烈震颤，他“看”到了！在娲皇炼石补天的最后关头，就在那最为关键的五色神石即将成型、承载起补天使命的瞬间——

一道无声无息、却带着绝对“秩序”与“皈依”意味的金色佛光，如同最精巧的刻刀，悄然注入了一丝进入那尚未完全凝固的石胎本源核心！

那不是滋养，不是点化，而是一种……烙印！一种深植于诞生之初的……操纵与规划！

那佛光的气息……与灵山同源，与如来同质！甚至……与那变异的金箍，隐隐呼应！

他，孙悟空，补天灵石所化，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其最本源的核心，就被打下了佛门的印记？！他的桀骜，他的反抗，他的一切，难道都早已在算计之中？！

“不——！！！”

梦境中，孙悟空发出了比面对六耳猕猴时更加绝望和愤怒的咆哮。这并非针对肉身的痛苦，而是信仰的崩塌，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

心猿，在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记忆碎片中，发出了撕裂灵魂的夜啼。

而这啼声，才刚刚开始。棋盘卒的怨念、紧箍咒的变异、娲皇补天的真相……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利刃，将他坚守的意志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正的考验，不是外在的强敌，而是源于内心的幻灭与重塑。

他能在这心猿夜啼的噩梦中，守住那一点不灭的本心吗？

梦境的深渊，依旧望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