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89章 唐僧决定留下

轮回井壁上的仪轨虚影缓缓消散，最终归于沉寂，只留下那些古老的浮雕，无声地诉说着万古的冤屈与真相。废墟之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如来布局的曝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将“西行即献祭”这个残酷的事实，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条金光闪闪的取经路，此刻在众人眼中，已化作一条直通地狱、捆绑着自身与亿万魂魄的荆棘锁链。

八戒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庞大的恐惧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沙僧依靠着降妖宝杖，重伤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沉甸甸的使命和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绝境。连孙悟空，在最初的暴怒与冰冷的算计之后，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双混沌眼眸深处，是翻涌不休的怒涛。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唐僧身上。

他是这场献祭的核心，是“坐标”，是“引子”。他的决定，至关重要。

唐僧站在那里，僧袍染血，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并没有再次崩溃倒下。那口喷出的鲜血，仿佛也带走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与迷茫。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历经十世、持诵经文、礼拜诸佛的手，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就是这双手，即将亲自揭开那祭坛的帷幕吗？就是这具身体，将成为埋葬无数生灵的坟墓的钥匙吗？

不。

绝不！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决绝，如同地底涌出的岩浆，在他那颗破碎的佛心下凝聚、奔腾。他不能去灵山，绝不能！哪怕就此止步，哪怕背负违约堕落的骂名，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也绝不能踏上那条为虎作伥、吞噬众生的绝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徒弟。

悟空，天生的反抗者，混沌的种子，他还有无限的可能，不该被自己拖入这必死之局。

悟能，虽惫懒好色，贪生怕死，但本性未泯，跟着自己，只有成为祭品的份。

悟净，沉默的守护者，肩负着幽冥的希望，他的使命远比陪自己送死更重要。

自己这个“坐标”，这个“引子”，只要还存在，只要还在西行路上，就是对他们的拖累，就是对那“秩序”的助力！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停下。

必须停下。

不是暂时的歇脚，而是彻底的……止步！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那漆黑的天幕，仿佛能看到那隐匿在无尽远处的、散发着吞噬气息的灵山轮廓。然后，他猛地转回头，目光投向了南方——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女儿国所在的大致方位。

女儿国……

那个没有男子，唯有清澈的子母河水孕育生命的国度。那个女王眼中带着灼热与真诚的国度。那里，似乎还保留着一丝与这被扭曲的轮回、与那冰冷的“秩序”格格不入的、纯粹的生命气息。

更重要的是，那里，或许是这西牛贺洲之上，少数几个没有被那金色仪轨光点彻底渗透、或者说渗透程度较浅的地方之一！子母河的古老传说，那独立于正常轮回之外的繁衍方式，或许正是它能相对“洁净”的原因？

一个大胆的、甚至是疯狂的想法，在唐僧心中成形。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硝烟与尘土的苦涩味道。他转向孙悟空，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悟空，我们……不去灵山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

八戒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沙僧也愕然地看向师父。

孙悟空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唐僧：“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去灵山了。”唐僧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这西行路，到此为止。”

“师父！你疯了？！”八戒跳了起来，急道，“不去灵山？那如来佛祖能放过咱们？这……这可是抗旨不尊，是欺君之罪啊！”

“欺君？”唐僧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带着嘲讽的笑容，“悟能，到了此刻，你还认为那灵山之上的，是‘君’吗？是值得尊奉的‘佛’吗？那是一座吃人的魔窟！我们前去，不是尊君，是送死，是助纣为虐！”

他看向孙悟空：“悟空，你曾问俺，路还走不走。现在俺告诉你，灵山之路，不走了。但伐天之路，未必只有西行一条！”

他抬手指向南方：“我们去女儿国。”

“女儿国？”孙悟空眉头紧锁，瞬间明白了唐僧的意图，“师父，你想借女儿国避开仪轨？”

“不错。”唐僧点头，“女儿国子母河特殊，或许能干扰甚至屏蔽俺这‘坐标’的感应。留在那里，俺便无法作为引子抵达灵山祭坛。如此一来，如来的这个局，便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他顿了顿，看着孙悟空，眼中带着恳切与决然：“而且，悟空，你们不能跟着俺了。俺是坐标，是灾星，跟着俺，你们永远在仪轨的监视与算计之下。你们应该离开，去寻找散落的星火，去积蓄力量，去真正地……破局！而不是陪俺一起，走向那个注定的终点！”

“师父！你要赶我们走？！”八戒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沙僧也急了，挣扎着上前一步：“师父，不可！您一人留在女儿国，万一……”

“没有万一！”唐僧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为师的决定！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们，才能让这伐天之路，有一线真正的希望！悟净，你的使命是守护幽冥正统，不是护着一个注定牺牲的祭品！悟空，你的力量是打破枷锁的关键，不该浪费在护送俺去死路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孙悟空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决绝，更有一种托付：“悟空，带他们走。离开西行路，跳出这个棋盘。这是为师……最后的请求。”

废墟之上，风声呜咽。

唐僧站在那里，身形依旧单薄，却仿佛一尊毅然决然、欲以自身为屏障，阻断那滔天洪流的石碑。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弃誓言，意味着可能永堕沉沦，意味着与徒弟们就此分离，前途未卜。

但他更知道，继续西行意味着什么。

那是万劫不复。

他选择留下，以自身为弃子，为真正的反抗者们，换取一线生机。

孙悟空看着唐僧那双清澈却无比坚定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唐僧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那份牺牲自我、保全他们的悲壮。这老和尚，在知晓真相后，没有选择懦弱地赴死，也没有选择盲目地反抗，而是做出了一个看似退缩、实则更需要勇气和智慧的决定。

留在女儿国，以自身为饵，吸引“秩序”的视线，同时试图切断仪轨的关键节点。

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目前破局的关键一手。

良久，孙悟空缓缓吐出一口气，混沌眼眸中光芒流转，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平静。

他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