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区回来,陈默没回管委会,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墨香阁”。下午那番面对面的交锋,看似占据了上风,但他心里清楚,胡厂长那帮人,尤其是那些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心里的疙瘩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他需要换个环境,让脑子清醒一下。
推开“墨香阁”的门,熟悉的墨香和旧书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林洛书正在柜台后面整理一批新收来的民国期刊,听到风铃响,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化为关切。
“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放下手中的软毛刷,绕过柜台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他搭在臂弯的外套,“脸色不太好,遇到难事了?”
陈默叹了口气,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林洛书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绿茶。他把下午在北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包括胡厂长的顽固,工人们和村民的疑虑,以及他自己提出的补偿和入股方案。
林洛书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他说完,才轻轻开口:“那个胡厂长,听起来是个把厂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种人,光讲大道理没用,得碰触到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最软的地方?”陈默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嗯。”林洛书点点头,“比如,他对那些跟他一起熬了这么多年的老工人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想守着那个破厂子一起烂掉,还是……其实也盼着给大家找条更好的出路,只是拉不下脸,或者不相信你们?”
她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陈默心头的迷雾。对啊,胡厂长作为一厂之长,在工人中又有威信,他不可能完全看不到厂子的穷途末路。他的顽固背后,或许更多的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自身价值可能随之消亡的不甘,以及对官方承诺本能的不信任。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跟他谈第二回合了。”陈默握住林洛书的手,感激地笑了笑。
在“墨香阁”坐了半个多小时,喝了杯茶,和陈洛书聊了会儿闲天,陈默感觉脑子清爽了不少。他回到管委会,立刻把何卫东叫了过来。
“卫东,你去找人,私下里,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红星机械厂里,有哪些是跟了胡厂长很多年、他又比较信任的老工人,特别是那些家里确实困难的。”陈默吩咐道,“另外,再仔细查查胡厂长本人的家庭情况,子女都在做什么,他本人有什么爱好,或者……最看重什么。”
何卫东心领神会:“明白,局长。您是打算从他身边的人和他自身的软肋入手?”
“谈不上软肋,”陈默摇摇头,“是找到沟通的桥梁。对付这种老派又固执的人,强攻不行,得迂回。”
两天后,何卫东带来了消息。
“局长,查到了。胡厂长有个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徒弟,叫赵大勇,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人很实在,家里老婆常年有病,孩子还在上大学,负担很重。胡厂长一直挺照顾他。另外,胡厂长自己呢,儿子在国外,很少回来,老伴前年去世了,他现在就一个人住在厂里的老宿舍。这人没啥别的爱好,就好一口酒,尤其喜欢喝咱们本地酒厂产的‘江州老窖’,而且……极其好面子,把厂子的声誉和他这个厂长的威信,看得比什么都重。”
“好面子……重情义……”陈默手指敲着桌面,心里有了计较。
他没有立刻再去找胡厂长,而是让何卫东以了解困难职工情况的名义,先去接触了一下那个赵大勇,侧面了解了一下厂里工人们最真实的生存状况和想法。反馈回来的信息印证了陈默的判断,大部分工人对厂子的现状感到绝望,但对未来更感到迷茫,既怕补偿不到位,更怕失去之后没有着落。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陈默没有选择在管委会办公室,也没有再去那片充满火药味的荒地。他让何卫东提前跟胡厂长打了个招呼,说是想以私人身份,请他吃个便饭,地点就定在离厂区不远、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本地菜馆。
胡厂长接到电话时,显然很意外,在电话那头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
晚饭时间,陈默只带了何卫东,提前到了菜馆,要了个安静的小包间。他特意点了几道扎实的本地菜,还要了两瓶度数不低的“江州老窖”。
胡厂长准时来了,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依旧带着戒备。
“胡厂长,来了,快请坐。”陈默起身相迎,态度很客气,但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官威。
胡厂长闷声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尤其是那两瓶“江州老窖”,眼神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陈默亲自给他倒上酒,又给自己和何卫东满上,然后端起酒杯:“胡厂长,今天没别的意思,不谈公事,就是听说你好这口,我来江州时间也不短了,还没好好尝尝咱们本地的招牌,今天正好请你这个老江州品鉴品鉴。我敬你一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给足了面子。胡厂长不好推辞,端起杯子,跟陈默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酒很烈,他咂了咂嘴,脸色缓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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