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窗外有车从巷子口开过去,轮胎压过积水,发出的那种“哗”的声在黑暗里显得更响一些。刘长河睁眼,先看了天花板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昨晚睡得不深,像一直在心里抓着一根绳,手没松过。他摸了摸口袋,号码纸还在,边角有点皱,被他在夜里翻身压过几次。
洗脸的时候水有点凉,他手掌捧水,拍在脸上,醒得一瞬间有点过头,耳朵开始嗡。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眼睛有点红,胡子渣子在下巴和嘴角附近结得密。他用手抹了一把,没刮。他懒得弄那些,小小琐事在此刻显得太远。
院子里还没光,吴房东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在修一盆绿萝,动作慢。听见动静,她抬头,“今天早?”刘长河点头,“去看看那个活。”吴房东“嗯”了一声,没有问是什么活,也没有问能不能成。她好像一直知道,有些事别人代替不了,只能自己去碰。
她指了指煤气灶,“桌上有昨晚剩的馒头,热一下,别空着肚子。”刘长河嗯了一声。他把馒头放进蒸锅,盖上,等的时候站在灶边,手垂着,有点不知道要摆哪。他心里不是紧张,是一种将要往前走一小步,但不知道那一步底下是什么。
吃了两口,咽下去费劲,但也算是吃了。他把碗刷了,放回原处,说:“走了。”吴房东没抬头,只说:“路上慢点。”她声音轻,没有情绪,也没有负担,像一件事情自然发生。
外头天刚透亮,街道浅灰。空气里带着点湿气,还有不明显的土味。刘长河骑上电车,沿路往东。车速不快,他也没着急。今天不是赶工,是去看看能不能站住,这种事不是快就能成的。
地址在一个郊区的新开发片区,几栋楼已经封顶,有的楼外墙还在打保温层。工地外墙立着高高的铁皮围挡,入口处有一辆老面的停着。那男人站在车边抽烟,穿一件旧黑棉服,帽子没戴,头发有点乱。他就是电话那头的人。
刘长河在他面前停下,把车支了,用手擦了擦掌心,把风里的凉压下去,然后走过去,“我是昨天打电话的。”
那男人抬眼,看了他一秒,没多表情,说:“我姓贺。”说完又吸一口烟,烟气往风里散,“活不大,一层楼的隔墙砌和门框修补。甲方催得紧,三天要交第一批样板。你要是能带三个人干下来,结一部分钱,带不好,就当互相不合适。”
语气不算生硬,但带着不留面的直接。刘长河点头,“行。”他没说自己一定能,他心里知道这时候说得太满,就是亏。
贺把烟头弹地上,用鞋碾,“行就跟我上去看活。”
两人穿过脚手架通道,一楼大厅空,地上有水迹和砂浆块。往里光线暗,混凝土味和潮味混在一起,有点闷。刘长河走在后面,步子稳,不急。他不是第一次进工地,但此刻心态不一样,以前是跟着干,现在像是被人推到前头看事情。
楼梯口有几个年轻工人坐在水桶上抽烟,说话声音混着笑,不看人,也不像关心这边谁来了。贺只扫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他们到三楼,走到最里头那边,墙已经砌了一半,红砖露面,灰线压得不太齐,看得出来是赶着做的。
贺指着墙角,“这活是别人中途放的,赶工赶乱了。你要接,就从头返一遍,把线找正,门洞尺寸对一下,缝不要太大。工序不难,就是活细。你自己看,能带就说,带不了现在走也不丢人。”
刘长河站在墙边,蹲下,用手指抠了一下砖缝里的砂浆,干得太快,里面虚。他心里有数了。这不是简单接活,这是要把别人丢下的烂尾收回来。做得好,人看得见,做不好,人也是看得见。他站起来,“可以,我干。”
他说得平,没有冲劲,也没有犹豫。贺看他一眼,没有表扬,只说:“那你人呢?”
刘长河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团队。带工不是自己干。这个问题昨晚他想过,可没想具体怎么解决。贺看他沉,一笑,不是嘲,而是那种知道你卡在哪的笑,“你要是现在去找,来得及。今天先让你自己把墙线拉一下,看看你手底怎么样。人明天带来。”
刘长河点头,“行。”
贺走前说,“这活不大,但三天能不能站住,看你自己。”说完就下楼了。
楼道里风吹进来,一阵比一阵凉。刘长河站在墙前,看着砖面,心里有一种硬生生撑起来的感觉。他拿卷尺、墨斗,把线重新拉。他动作不快,但稳,量一遍,标一次,退两步再看。手在干,但脑子还在想着人。
找谁? 工友们现在都乱,各自都在找活,谁会跟他?他想起几个以前一块干过的,一个姓魏,一个叫小鲁,还有一个年纪比他小两岁,会砌墙但手毛躁一点。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活。
他干了两小时,天完全亮了。他下楼,出去找信号,给魏打电话。电话那边声音很哑,像刚醒,“你有活?”刘长河说:“有一小段,三天急活,钱好说,但得连干。”魏沉了两秒,“我这边正闲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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