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扎根城市的十年 第32章 同乡的诱惑

最近几天活不算多，工地上节奏慢下来。刘老板去外地谈那边的项目，工头临时交给老范看着。天气开始有点干，风吹过楼缝的时候会带着粉尘，一到傍晚天色黄得发灰。刘长河最近比以前沉得住，也更少说话了。阿伟看他这样，还笑说：“哟，现在你这人，有点像个领工的样儿了。”刘长河只是点头，没接话。

那天下午三点多，工地临时停电，大家在楼道口抽烟，风从未封窗的地方灌进来，吹得烟雾飘得快。阿伟刚说了句：“这破地方，鬼吹灯一样。”手机就响了，阿伟接完对刘长河喊：“长河，你老乡找你。”

刘长河愣了一下，接过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又有点油腻的声音：“哎哟，长河啊，听说你在这边干得不错啊？”

刘长河皱眉：“你是……赵大军？”

“哎，就知道你还记得我。”那边笑声亮得有点刺耳，“兄弟，晚上有空出来吃个饭呗，老乡见老乡，不见不散。”

刘长河本想说不忙，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阿伟挑眉：“那不是你们村的赵大军？以前在村里开摩托车拉活那个？听说现在挺能混。”

刘长河没说话，只把烟摁灭。他心里是不太想见这个人的。小时候大军就油嘴滑舌，跟谁都能搭个话，却从不真心。他爹赌博，他小时候就已经学会猜大猜小。村里人都说，这种人日后不是发财就是坐牢。

可毕竟是一个村出来的。这个“老乡”两个字，很多时候拎起来就跟手铐似的，甩不掉。

晚上他们去了城北那条街，灯光亮，饭馆一排排，空气里都是油烟。赵大军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酒红色夹克，头发抹得亮，脖子上还戴了根细链子。他一看见刘长河，笑得眼睛眯起来：“哟，这才几年，你这人长得壮了嘛。”

刘长河点头：“一般。”

赵大军示意服务员：“来，整两瓶好点的啤酒。”

啤酒倒上，赵大军举杯：“来，先喝。”

刘长河抿了一口。大军把酒杯放下后才说正事：“听说你现在独立带活了？不错啊，这胆子练出来了就不一样。”

刘长河说：“就那样。”

大军敲敲桌沿：“我跟你说个事。你们老板那边的材料账，不是按实际用量报的吧？”

刘长河手指动了一下，没说。

大军笑：“别装，我也不是外行。我现在跟一个室内材料批发那边的人走得近。只要你愿意——材料这块，我能给你开到别人两倍的量，老板那边照算，你和我对半分。”

他说得轻松，像是说天冷了加件衣服。

刘长河没有接。他低头看着桌面，桌面上反着灯光，一片亮。

大军靠近一点，压低声音：“你别以为别人不这么干。你们工地那几个老带班的，就这个路子吃饭。你现在刚开始，有挣钱的机会就得抓。人活着，不就是这么回事？”

刘长河慢慢抬眼，看着大军的脸。那张脸上挂着笑，可眼睛里一点热都没有，像是在等他点头，只等这个动作。

刘长河问：“你觉得，我能做这种事？”

大军笑得更大：“怎么不能？你又不是圣人。你以前不就是因为太老实才被欺负得？你看现在的社会，你不捞别人，就等别人捞你。”

刘长河沉默。沉默里有以前砖厂的灰，有冬天的风，有二狗临死前那几天的咳，混在一起。

他把杯子放下，声音不高：“我不做。”

大军的表情停了一秒，笑慢慢收下去：“你别急着拒绝。你想明白点，这钱不是偷，不是抢，是别人玩剩下的路子，你迟早都会走。”

刘长河摇头：“不做。”

大军看着他，半天，笑重新浮上来，但不是刚才那种笑了，是一种慢、冷、带点嘲的：“行，你行。你骨头硬。”

他说着站起来，把烟掐灭：“你记着啊，外头这地方，你要是不用点手段，你永远就在最底下干。”

他走的时候没回头。

刘长河坐在那里，坐得很久。桌子上的啤酒只喝了半瓶，杯子里的泡沫从蓬到散，一次一次消失。

回去的路上风很大，吹得耳朵疼。阿伟在出租屋门口抽烟，看见他回来，问：“怎么，谈崩了？”

刘长河说：“没啥。”

阿伟叹了一口气，没问。

第二天上工，刘长河刚到现场，就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几个之前会跟他打招呼的人看见他，都只点一下头，不像以前会说两句。老范照旧，但眼神里多了一点沉。他应该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不问。他这种人，不管别人的事，也不说别人的事。

到中午休息，阿伟坐在他身边，小声说：“那大军昨天跟老张喝酒的时候，把事说出去了。”

刘长河低头吃饭，米饭有点干。

阿伟继续说：“他们觉得你装清高。”

刘长河放下筷子，没说什么。

下午有个活，吊顶检修，其他人都往另一个房间挤着干，没人叫刘长河。他自己一个人在卫生间修一条接缝。光打在瓷砖上，反得有点白，他的影子被切成几块，断断续续。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这地方再宽，也装不下人和人之间那点看不见的距离。

但他没有后悔。

他只是有点累。

晚上回到出租屋，他坐在床上，很久才弯腰去脱鞋。他把那本笔记本拿出来，翻开，写下两行字：

“我不是不想要钱。”

停了几秒。

“我只是不能换。”

笔尖在纸上停住，停得很久。

窗外风吹得塑料布哗啦响，像要把夜吹得更深。

他想起有钱人家的灯光，干净、亮、不带一丝灰；又想起二狗蹲在砖厂后抽烟时说的话：“我们以后出去挣大钱。”

他闭了闭眼。

有些人，说过的话再也没人接着往下说了。

夜深，风过。

他坐着不动，像在等什么。

或是等下一步，能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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