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惊鸿一瞥的窥视目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笑笑心中漾开一圈警惕的涟漪,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她面色如常地拦下人力车,报出汽车站的名字,没有回头。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将柳条胡同、县一中、以及这个小县城十八年的困顿与挣扎,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汽车站人声嘈杂,空气中混合着汽油、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她买了票,随着人流登上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旅行包紧紧抱在身前。车子发动,驶出熟悉的街道,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倒退,如同被飞快翻过的书页,终至模糊。
她没有多少离愁,心中充斥的,是一种混合着解脱、期待与凛然的复杂情绪。直到汽车在省城长途汽车站停稳,她提着行李走下,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同样提着简单行囊、静静立在约定角落的清瘦身影。
顾延。
他依旧穿着半旧的白色衬衫,身形挺拔,在杂乱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利落。他看到了她,没有挥手,没有寒暄,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两人汇合,没有多余的交流,默契地走向火车站的方向。就仿佛这不是一场远行,而只是一次寻常的、目的地明确的共同行动。
省城的火车站,气势远非县城汽车站可比。高大的穹顶,喧嚣的人潮,列车进站时汽笛的长鸣与铁轨的轰鸣,共同奏响了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进行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却又蓬勃向上的气息,这里是无数梦想的起点,也是无数故事的交叉口。
他们买的是同一次列车的硬座票。穿过拥挤的候车大厅,通过检票口,踏上月台。绿皮火车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长龙,静静地卧在轨道上,等待着承载这些奔赴四方的旅客。
找到对应的车厢和座位,放好行李。位置是面对面的双人座,林笑笑靠窗,顾延靠过道。狭小的空间,不可避免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列车缓缓启动,起初是沉闷的晃动,随即节奏加快,窗外的站台、房屋、树木开始平稳地向后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带。小城最后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一段旧旅程结束了。
一段新旅程,正式开始。
车厢内混杂着各种气味,孩子的哭闹,大人的闲聊,售货小车吱呀呀经过的叫卖声,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嘈杂的众生图。但在这片喧嚣中,林笑笑和顾延所在的这个小小角落,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
林笑笑望着窗外。广袤的田野、起伏的山丘、散落的村庄,在夏日的阳光下铺陈开来,如同一幅无尽延伸的画卷。这就是更广阔的世界,是她即将投身其中的天地。她看得专注,【专注光环】让她能轻易屏蔽掉大部分噪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未来的规划,对未知的审慎,以及那份如影随形的、被监视的感觉。
她偶尔会抬眼看向对面的顾延。他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英文书在看,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侧脸线条清晰而冷静。
他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也不打算进行任何无谓的交谈。
林笑笑也没有开口。他们之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沉默的共处。不需要客套的寒暄,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仅仅是这样并肩(或者说,对坐)而行,便已足够。
列车轰隆前行,时间在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中悄然流逝。中途停靠了几个小站,有人上下,带来短暂的骚动,随即又恢复行进的状态。
当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时,顾延合上了手中的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笑笑。
“还有4个大站就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林笑笑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他。
“嗯。”她应了一声。
“那把钥匙,”顾延的视线落在她随身的小包上,语气依旧平淡,“东四胡同,柒号。那里,不简单。”
林笑笑心中微动。他果然知道这把钥匙,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她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就像他从未追问过她那些“超高效能”的细节一样。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界限。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她试探着问。
顾延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不确定。但那个区域,以前……有些特殊。”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心为上。”
特殊?林笑笑捏了捏随身的小包,那硬物硌着指尖。匿名者的“见面礼”,绝不会是什么温馨的欢迎。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即将到达一个大站,停车时间较长。车厢内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起身活动,或者下车透气。
顾延站起身:“我去打点热水。”
林笑笑点了点头。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林笑笑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浓,远方的地平线上,城市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灯火初上,如同散落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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