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被打碎的鎏金,透过客栈二楼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格,疏疏落落地洒在李逍遥脸上,跳跃着细小的光斑。
他眼皮颤了颤,从一夜无梦的酣沉中醒来,意识回笼的刹那,第一个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没有往日偶尔宿醉的头重脚轻,也没有贪玩熬夜后的眼皮粘涩,整个人像是被山涧清泉从头到脚洗涤过,通体舒泰。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那块青玉正妥帖地贴在心口,散发着恒定的、令人安心的温热,并非烫人,而是一种绵密的暖,丝丝缕缕,仿佛正随着他的心跳,将某种温和的力量泵向四肢百骸。
“真神了……”他低声嘟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骨骼随之发出一串令人愉悦的轻响,如同久未活动的机括上了油。他攥了攥拳,只觉得掌心温热,指节有力,一股勃勃的生机在血管里静静流淌。
窗外,余杭镇的清晨已然苏醒。挑夫扁担的吱呀声、早点摊贩清亮的吆喝、远处码头船只启航的沉闷汽笛,混杂着江水特有的微腥气味,一股脑儿涌了进来。这些平日里嘈杂的背景音,此刻听在李逍遥耳中却层次分明,他甚至能隐约分辨出隔街王婆豆花摊上,瓷勺碰触碗沿的清脆。
他利落地套上那件半旧的靛蓝短打,走到墙角那面水银有些剥落的铜镜前。镜中少年眉眼依旧飞扬,只是眼底那层惯有的、属于市井小民的惫懒与迷糊淡去了不少,眸光清亮,像是雨洗过的青石板。脸色也不是往日跑堂累出的那种苍白,透着一层健康的红润。
“逍遥!日头都照到屁股沟了还磨蹭!快死下来,后院那筐新到的冬笋等着搬呢!” 楼下,婶婶李大娘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楼板,嗡嗡地撞进耳朵,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来了来了!婶婶您这嗓门,十里坡的鸟都得被您惊飞喽!” 李逍遥扬声应着,最后按了按衣襟内紧贴肌肤的青玉,触手温润,仿佛一个小小的、独属于他的能量源。他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噔噔噔跑下楼。
客栈大堂里,晨光斜照,空气里浮动着新熬米粥的香气和隐约的酒糟味。李大娘一身利落的褐色衣裙,腰系围裙,正指挥着两个临时帮工将鼓囊囊的麻袋扛进后厨。她闻声回头,习惯性地竖起眉毛就要开骂,目光扫过李逍遥时,却蓦地顿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咦?” 李大娘走近一步,粗糙的手抬起来似乎想捏捏他的脸,又在半空停住,只狐疑道,“你小子……昨夜偷喝柜上藏的陈年花雕了?脸色倒透亮。”
“天地良心!婶婶您锁酒窖的功夫,耗子都叹口气。” 李逍遥嬉笑着,顺势弯腰,单臂就将墙边那满满一竹筐还带着湿泥的冬笋提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若是往常,他少不了要呲牙借力,今日却只觉臂膀一稳,腰腹微绷便稳稳提起,步履轻快地往后院走去,留下李大娘在原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滑头……莫非真转了性?” 她摇摇头,很快又被算盘账目拉回了思绪。
李逍遥将冬笋放到后厨檐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屑。怀中的暖意持续不断,不仅消解了劳作带来的细微疲惫,甚至让他的思绪都活络起来。上午婶婶让他去码头确认绍兴黄酒的到货日期,他跑去问了船老大,又顺手帮相熟的渔户卸了点零碎货,回来时脑子里已将客栈今日的流水、明日需补的食材过了个大概,条理清晰。午饭前后帮忙招呼几桌客人,算账、找零、报菜名,口齿伶俐,几乎没出岔子,引得柜台后的李大娘都抬头多瞥了他好几眼。
午后的客栈暂时安静下来。饱餐后的困意袭人,李大娘惯例要在柜台后的老藤躺椅上眯瞪半个时辰,鼾声很快便轻轻响起。李逍遥得了闲,蹭到门口的门槛上坐着。春日的阳光晒得人骨头缝都发酥,江风裹着水汽拂面,怀里的青玉暖洋洋地烘着,他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渐渐坠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
就在这恍惚之际,昨日那种奇异的“感应”又悄然浮现。不同于十里坡山洞那清晰的召唤,这次的感觉更飘渺,像是一缕捉摸不定的青烟,或是极远处随风断续的箫声,幽幽地指向东南方——码头,浩渺的江水,还有江心那座终年云缠雾绕、在渔民歌谣和老人告诫中充满神秘与危险的岛屿,仙灵岛。
“又来……” 李逍遥迷迷糊糊地想甩开这念头。关于仙灵岛的传说他自小听了太多,有说上面住着不食烟火的神仙,有说藏着前朝的巨大宝藏,更多的则是警告:那迷雾是吃人的妖怪吐出的瘴气,船只靠近便会迷失,永世不得回转。他曾和小伙伴们对着那片朦胧的灰白指指点点,编造过无数冒险故事,可真正划船靠近的勇气,却一次也没有。
他用力晃晃脑袋,试图清醒。可那缥缈的感应非但没散,反而在他昏沉的意识里晕染开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乳白浓雾,雾气深处传来空灵的、仿佛玉片相击的铃音,一抹月光艰难穿透雾霭,照亮半尊爬满青苔、面容悲悯的女子石像,石像的眼眸处,竟恍惚漾着一泓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的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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