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明亮,但空气中的暖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驱散了。所有人都看向李远和朱清瑶,等待着处理结果。
那赵姓妇人见李远面色沉凝,眼神锐利,先前的嚣张气焰不自觉地矮了三分,但嘴上仍不服软地嘀咕:“俺…俺就是个粗使婆子,不懂她们那些精细活儿…看着糟践东西,一时心急…”
“一时心急?”顾花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我分明看见你是故意踢翻水桶!那水桶离染缸足有五六步远,若不是故意,怎会刚好踢到样品旁边?你还上去踩了几脚!张嬷嬷,你当时也在附近,你可看见了?”
张嬷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赵家妇人,又看了看顾花眼和李远,低声道:“俺…俺看见赵家的是从那边急匆匆走过来,好像…好像确实瞄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才踢的桶…踩…也踩了。”
“你血口喷人!”赵家妇人急了,挣扎着想要扑向张嬷嬷,被护卫死死按住。
李远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那摊狼藉前,蹲下身,用手指拈起一缕沾满污水的纱线,看了看,又捡起一个被踩扁的染团。染团的颜色是精心调制的灰褐色,隐约能看出原本的沉稳雅致,如今却混杂着泥污,不成样子。他沉默片刻,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聚拢过来的匠人、女工、民夫。众人表情各异,有愤怒的,有同情的,有疑惑的,也有事不关己的。
“赵氏,”李远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说你看不懂,觉得糟践东西,心急。好,我来告诉你,顾师傅她们在做什么。”
他举起那缕脏污的纱线:“这不是普通的线。这是用本地山羊毛、处理过的荨麻、乌拉草和少量棉花混纺而成,专为抵御北地严寒设计的线。顾师傅她们日夜试验,才找到最保暖、最耐磨的配比。”他又指向染团:“这颜色,也不是随便染的。这叫‘戍楼褐’,是顾师傅观察宣府城墙戍楼在夕阳下的颜色所配,意在让将士们身着此色衣物,如身披城墙,心有依凭!这一堆,是她们三天的心血,是未来十万冬衣可能的色彩与质感之始!你说这是糟践东西?”
赵家妇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神有些躲闪。
“你不懂,可以问,可以说。但故意毁坏,便是另一回事。”李远语气转冷,“你说顾师傅往染缸里撒‘白粉子’,疑心是邪物。王管事,去把顾师傅染坊用的所有配料,连同那所谓的‘白粉子’,全部拿来,当众查验!”
王管事应声而去,很快带着几个女工,捧来几个陶罐和纸包。里面有明矾块、绿矾结晶、草木灰、还有一小包细腻的白色粉末。
李远拿起那包白色粉末,当众打开:“此乃石膏粉,又称寒水石,药铺常有,性寒,可清热泻火,亦可用于染布时作媒染剂,使颜色更牢固。顾师傅,可是如此?”
顾花眼点头,声音仍带着委屈:“正是。此物绝非邪物,许多染坊都用。”
李远将石膏粉递给旁边一个本地招募的、略懂药材的老军户查看。那老军户用手指捻了点,尝了尝,点头道:“没错,是石膏,俺家娃子发热时郎中还开过这味药。”
事实清楚,谣言不攻自破。赵家妇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下头去。
“赵氏,你还有何话说?”李远问道。
“俺…俺错了…”赵家妇人终于服软,声音如蚊蚋,“俺不该乱猜疑,不该…不该毁了顾师傅的东西…俺赔,俺赔钱…”
“赔?”李远摇了摇头,“你赔不起。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意,是心血,更是规矩!”他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诸位!我们千里北上,聚集于此,所为者何?是为做出御寒的冬衣,是为北疆将士,是为不负皇命,不负王爷郡主所托,亦不负我们各自一身所学!此乃大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然工坊初创,百事艰难。外有奸商阻挠,宵小作乱;内有物料短缺,水土不服。我们靠什么坚持?靠的就是彼此信任,靠的就是各展所长,靠的就是对这份‘手艺’和‘匠心’的珍视与尊重!”
他指向顾花眼和那些女工:“顾师傅她们,为了找到最适合北地的颜色,为了那一点点色泽的差异,可以试验数十次,熬红双眼!刘师傅、韩师傅他们,为了一个齿轮的精准,可以日夜琢磨,汗流浃背!我们吃的每一口饭,住的每一处简陋窝棚,都指向同一个目标——早日让机器转起来,让冬衣做出来!”
“可今日之事,令人心寒!”李远语气陡然转厉,“不懂,可以学;不信,可以问。但若因愚昧猜忌,或因私心杂念,便肆意毁坏他人心血,破坏工坊大计,此风绝不可长!今日毁的是几团纱线,明日就可能毁了一架机器,坏了一批原料,误了全盘工期!”
他看向赵家妇人,又看向众人:“赵氏,念你初犯,且似有隐情(他敏锐地捕捉到赵氏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闪烁),暂不送官。但工坊留你不得。即刻清算工钱,收拾行李,离开营地。日后凡我工坊所属,永不录用!王管事,此事记入工坊档册,通报所有合作方与招募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