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屯堡的土墙在晨曦中显出苍黄的轮廓,当李远与护送骑兵赶到时,营地已苏醒过来。匠人们正收拾行装,将昨夜散开的车辆重新归拢套牲口,炊烟从几处土灶升起,空气中飘着粟米粥和烤面饼的朴素香气。虽然环境简陋,但秩序井然,显见朱清瑶与几位管事一夜的安抚调度之功。
见李远平安归来,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李远简要说明了情况,尤其提到总兵府放行、先遣队消息以及工坊选址已定,众人脸上顿时露出振奋之色。连月奔波,终见目标。
朱清瑶从一辆马车中走出,她披着厚厚的银鼠皮斗篷,脸色在晨光下依然有些苍白,但眼眸清澈,精神尚可。她向护送骑兵的领队微微颔首致谢,随后目光与李远相遇,见他安然无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郡主。”李远上前几步,“石将军处已无碍,总兵府下令放行并提供便利。刘松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址基,在宣府城南五里旧军器库。我们可即刻启程前往汇合。”
“好。”朱清瑶点头,转向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开,“诸位辛苦。目标在前,今日抵达宣府工坊址基。路程不远,但需整饬行装,检查车马,确保途中无虞。巳时初刻,准时出发。”
令下即行。众人再无多言,动作加快。巳时未到,庞大的车队已重新踏上北行的官道。这一次,石猛派来的那小队骑兵并未立刻返回,而是随行了一段,直到能遥遥望见宣府城巍峨的灰色城墙轮廓,方才折返。
宣府,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素有“京师锁钥”之称。城墙高厚,敌台林立,墙头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历经战火洗炼的沉凝与肃杀。车队没有入城,依着刘松事先留好的路线标记,绕过城南,向东而行。
越靠近选址,地势越显开阔荒凉。深秋的北方原野,草木早已枯黄,在劲风中瑟瑟发抖,露出大片灰黄色的土地。远处山峦起伏,线条硬朗,天空是高远而苍茫的蓝,偶尔有苍鹰盘旋,发出清厉的鸣叫。与江南的温润繁茂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犷、坚硬、甚至有些严酷。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片依着缓坡而建的废墟出现在眼前。断壁残垣,焦木碎瓦,依稀能辨出曾经房舍连绵的规模,但大多已坍塌过半,荒草在砖石缝隙中顽强生长。废墟靠近一条已经半冻的溪流,水源确算便利。四周视野开阔,只有远处稀稀拉拉有几处低矮的土坯民房,更远处则是宣府城的角楼。
几辆马车和十余人正在废墟边缘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前忙碌着,正是先遣队的刘松等人。他们显然已在此驻扎数日,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搭起了几个简易窝棚,还升起了一堆日夜不熄的篝火。
见到大队人马到来,刘松带着人快步迎上,脸上满是激动与风霜之色。“李总办!郡主!你们可算到了!”
众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刘松不及寒暄,立刻开始汇报:“此处便是前元所设、后荒废的旧军器库一部分。我们查过本地县志并询问了附近老军户,此地废弃已近三十年,因位置稍偏,且传说……嗯,有些不大吉利的传闻,一直无人修缮占用。但地方够大,紧邻的这片核心废墟占地约五十亩,原有库房三十余间,还有水井两口(一口已淤塞),靠近溪流。城墙上的了望哨能看到此处,安全有一定保障。宣府巡抚衙门和总兵府已初步认可此地,给了用地文书,但言明修缮建设一应费用,需我们自理。”
他引着李远和朱清瑶向废墟深处走去,边走边介绍:“我们这几日初步踏勘过。大部分库房墙体为砖石夯土结构,虽坍塌,但地基尚在,不少梁柱木材虽朽坏,亦有些堪用之材。最大的问题是,”他指着一处处残破的屋顶和墙壁,“北地风大严寒,这些旧屋即便修好,若不加以特殊改造,冬日根本无法存住热气,人在里面怕是比外面还冷。且此地空旷,贼风四窜,保暖是个大难题。”
李远仔细查看。刘松所言不虚。这里的建筑布局开间较大,利于仓储,却不利于保温。墙体多为单砖或夯土,厚度不足。窗户位置高而小,但多有破损。屋顶瓦片几乎全部脱落,椽子暴露在外。正如刘松所说,简单修复,不过是得到一个四处漏风的壳子,根本无法作为需要稳定温湿度的工坊,更别提匠人住宿。
“此地冬季极寒,可至滴水成冰之境。”朱清瑶拢了拢斗篷,望着这片荒凉的废墟,语气凝重,“若无妥善保暖之策,莫说织机纺车无法运转,便是匠人手指冻僵,亦无法做工。刘松,可曾询问当地匠户,他们冬日如何御寒劳作?”
刘松答道:“问过了。本地军器局、民间的铁匠铺、皮货作坊,多在室内砌有大型火炕或地龙,日夜不停烧柴炭。墙壁会加厚,或用草席、泥巴混合秸秆糊墙保温,窗户多用厚纸或羊皮密封,门挂厚帘。但即便如此,室内温度也仅能维持不冻伤人,若要像南方作坊那般灵活操作精细活计…本地老匠人说,入冬后大多只做些粗重活计,或转入地下窖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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