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公公的船队抵达南昌码头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随着日期临近,整个宁王府乃至南昌官场,都笼罩在一种既忙碌又克制的紧绷气氛中。钦差过境,虽非正式巡查,但其内官身份与织造局的权柄,足以让地方官员与藩王府邸谨慎对待。
百工坊的筹备进入了最细致的查漏补缺阶段。李远几乎住在了坊里,与薛娘子、鲁工头等人反复核对每一个演示环节,确保万无一失。朱清瑶则坐镇王府,与刘长史协调一应接待礼仪,并时刻关注着从各路传来的、关于王公公一行的最新动向。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紧张的表面下,几股暗流已然开始悄然涌动。
暗流一:坊内余波
刘一斧的作坊里,气氛有些沉闷。自从“研试”得到宁王首肯,尤其是“绩赏”制度明确后,他手下一些年轻匠人心思明显活络起来。虽说他凭多年威望和过硬手艺,还能压得住场子,但那种一呼百应、说一不二的掌控感,正在悄然流失。更让他心烦的是,他的一位远房表侄,在木作区也算是个小管事,前日私下找他抱怨,说试点区那边以“研试急需”为名,通过刘长史批的条子,从总库调走了一批顶级的紫檀木心料和数块珍贵的黄杨木,据说要用来制作展示用的精美机模和纹版匣。
“叔,那可是留着给王爷书房打成套家具的料子!他们就这么轻易划走了?”表侄愤愤不平,“还有,胡疤子那家伙,现在鼻孔都快朝天了,逢人便吹他那‘跑位钻’,好像全坊就他一个明白木工铁工结合似的!”
刘一斧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晦暗不明。他挥挥手打发走表侄,独自对着炉火出神。李远那小子的东西,他亲眼见过,确实有独到之处,王爷看重,他也无话可说。但这种被后来者、外来者隐隐挑战地位的感觉,像一根细刺扎在心里。尤其是那些珍贵的木料……王爷知道吗?刘长史怎么就批了呢?
暗流二:商贾窥伺
南昌城东,一家门面不大却装饰雅致的茶楼“听风阁”二楼雅间。几个衣着体面、商人模样的人正在低声交谈。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面容清癯、目光精明的老者,姓沈,是苏州一家中等规模绸缎庄“云锦轩”派驻南昌的管事。另外两位,一位是本地与王府有些生意往来的布商,另一位则是消息灵通的牙人。
“沈管事,消息确凿。”那布商压低声音,“王府‘瑞福祥’等几家铺子最近出的‘新式锦’,源头就在百工坊内一个叫‘试点区’的地方。据说用了全新的织机,不用编绦就能提花,效率高,图案还格外规整。王爷很是看重,连江南织造局的王公公这次来,都要亲去看看。”
沈管事慢慢捻着手中的青瓷杯盖,不动声色:“样品可曾见到?”
牙人连忙道:“见到了,小人设法弄到了一小块边角料。”说着,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绸布包,打开露出一角锦缎,正是那“八方向心莲纹”的一部分。
沈管事接过,对着窗口光线仔细查看经纬、抚摸质地、审视图案,半晌,眼中精光一闪:“果然……经纬紧密,图案边缘如刻,对称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这绝非寻常手工所能及。”他放下布料,“可知那新织机具体是何模样?原理如何?”
牙人面露难色:“这个……百工坊如今管得极严,尤其是那试点区,闲杂人等根本靠不近。只知道领头的是个北地来的年轻管事,姓李,很得小郡主赏识。机器似乎用了不少铜铁机关,具体的……就探不到了。”
沈管事沉吟片刻:“王公公要看……这是个机会。织造局若也感兴趣,这东西的价值可就不同了。想办法,在王爷给王公公开眼的时候,我们也得‘开开眼’。至少,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新在何处,能不能……为我所用。”
布商犹豫道:“沈管事,这可是王府的机密,刺探起来,风险不小啊……”
沈管事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苏州府多少织户?每年宫里、各地的订单就那么多。若让这江西之地,凭此新法异军突起……呵呵。打探消息,未必就要硬闯。王府人多口杂,百工坊也非铁板一块。找对路子,花对银子,总有缝隙可钻。”
暗流三:宦海微澜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应天府(南京),某个清幽的宅邸书房内,一场谈话也在进行。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常服、面白无须、气质阴柔的中年人,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罗汉松。下手坐着一位文人打扮的幕僚,正在低声禀报。
“……宁王府近来在织造上颇有些动静,弄出一种‘新式锦’,据闻不用传统绦片,以铜版孔洞提花,效率颇增。宁王对此似乎颇为自得,已邀了即将南巡的王承恩前去观看。”
“哦?”修剪枝叶的手微微一顿,那中年人抬起眼皮,声音尖细平缓,“朱宸濠……倒是闲不住。弄些奇技淫巧,是想在皇上和宫里那边,露露脸?还是觉得他那点藩王俸禄不够花了,想从织造上捞些油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