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申时初,扬州府钞关码头。
雨丝细密如织,飘飘洒洒落下来,把整个码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里。江水泛着铅灰色的光,岸边的杨柳低垂着枝条,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码头上人不多,只有几条漕船在卸货,挑夫们披着蓑衣,喊着低沉的号子,把一袋袋盐包从船上扛到岸边的仓库里。
李远站在船头,看着眼前这座以盐、以漕运、以繁华闻名的城市。扬州城在雨雾中显得温柔而静谧,城墙的轮廓柔和了许多,没有了武昌那种雄浑的气势,倒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但他知道,这温柔之下,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船靠岸,跳板放下。周平先下船,四下看了看,确认安全,才示意李远下来。两人都没穿官服,扮作普通的商人,穿着青布长衫,戴着竹笠,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大人,先找客栈落脚?”周平低声问。
“不,直接去找人。”李远说,“盐运使司同知孙得禄,地址在盐商巷。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盐商巷在城东,离盐运使司衙门不远,住的都是盐官和盐商。”周平在扬州待过,对这里很熟,“不过大人,孙得禄这个时间可能在衙门,还没下值。”
“那就去衙门等他。”
两人雇了辆驴车,往城东去。扬州城比武昌精致多了,街道不宽,但很整洁,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旁商铺林立,绸缎庄、酒楼、茶馆、当铺,招牌在雨中滴着水。街上行人撑着油纸伞,脚步匆匆,偶尔有马车经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盐运使司衙门在城东的一条僻静街上,门脸不大,但很气派。黑漆大门,铜环锃亮,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鬃毛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衙门口站着两个衙役,挎着刀,面无表情。
李远让驴车停在街角,和周平在对面茶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见衙门门口的情况。
茶馆里人不多,几个老茶客在悠闲地喝茶聊天。说书先生还没开场,茶博士提着铜壶来回添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还有雨天特有的潮湿味道。
“两位客官,来壶什么茶?”茶博士过来招呼。
“来壶龙井,再来几样点心。”周平说。
“好嘞。”
茶和点心很快上来。李远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衙门。盐运使司是肥缺,管着两淮盐务,每年经手的银子上百万两。孙得禄能做到同知,正五品,算是盐官里的实权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张仑搅在一起?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大人,孙得禄出来了。”周平忽然低声说。
李远看去,只见衙门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青色官服,没打伞,用袖子遮着头,匆匆往东走。他身材微胖,脸圆圆的,留着短须,看起来像个和气的商人,不像个官员。
“跟上。”
两人结了账,下楼,远远跟着孙得禄。孙得禄走得很快,穿过两条街,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很窄,两边是高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在雨中绿得发亮。走到巷子中间,孙得禄在一扇小门前停下,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去。
门很快关上。
李远和周平走到门前。门很普通,黑漆斑驳,门楣上没挂匾额,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地方。周平上前敲了敲门,没反应。
“翻墙。”李远说。
墙不高,两人轻松翻过去。落地是个小院,院子不大,种着几丛竹子,竹叶在雨中沙沙作响。正屋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正在说话。
李远示意周平守在院里,自己悄声走到窗下,侧耳倾听。
“……东西带来了吗?”是孙得禄的声音,有些急促。
“带来了。”另一个声音,很陌生,低沉而沙哑,“但张公让我问你,武昌那边怎么样了?郑大勇有没有异动?”
“郑大勇那边暂时没事,李远去找过他,但他应付过去了。不过九江的赵文华栽了,安庆的陈四海死了,南昌的周顺昌也死了。张公这是在……灭口?”
“不该问的别问。”那个声音冷下来,“你只管做好你的事。钥匙呢?”
“在这里。”孙得禄说,“我一直保管得很好,谁也不知道。”
“嗯。七月十五之前,会有人来取。到时候,你把钥匙交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张公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可……可我现在心里没底。李远已经到扬州了,我听说他一路查过来,赵文华、陈四海、周顺昌,都是他查到的。万一他查到我……”
“慌什么?”那个声音冷笑,“李远再厉害,也只是个工部侍郎,管不到盐运使司。你在扬州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怕他什么?再说了,张公已经安排了后手,李远活不到七月十五。”
“后手?什么后手?”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记住,七月十五之前,钥匙保管好。如果出了岔子,你知道下场。”
“是,是。”
屋里传来脚步声,往门口来了。李远连忙躲到竹丛后。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穿着黑色的斗篷,帽子遮着脸,看不清长相。他快步走到院墙边,翻身出去,动作很利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