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楚王府的花园里,春日阳光斜斜洒下,照在那株盛开的“十八学士”山茶上。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了美人含羞时轻颤的睫毛。
朱宸濠站在花前,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铜制沙漏。细沙从上半部分缓缓流向底部,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声。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眼前不是生死关头,而是某个悠闲的午后。
“这沙漏流完,大概需要一刻钟。”他将沙漏放在石桌上,抬头看向站在花园中央的女儿,“清瑶,你说李远能在这一刻钟里杀进来吗?”
朱清瑶看着父亲,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年了,自从父亲在南昌起兵,她就再没见过他。如今再见,他鬓角已生白发,眼角皱纹深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从前更加锐利——也更多了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是疯狂吗?还是绝望?
“父王,收手吧。”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悲哀,“现在投降,陛下看在您毕竟是宗室的份上,或许……”
“或许什么?或许会给我一杯毒酒,让我体面地去死?”朱宸濠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清瑶,你不懂。有些人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你父王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转身走向那株山茶,伸手抚摸花瓣。动作很轻,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这花我养了三年。”他喃喃道,“第一年不开花,第二年只开了一朵,今年终于开满了。可惜,我看不到它明年开花了。”
花园外,兵器交击声、惨叫声越来越近。王府的防线正在崩溃。前殿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有李远指挥作战的喊声——他已经杀进来了。
严嵩站在亭子边,手里攥着火折子,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看朱宸濠,又看看朱清瑶,再看看那个沙漏,额头上冷汗涔涔。
“王爷……”他颤抖着开口,“要不……要不咱们还是……”
“严先生怕了?”朱宸濠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当初你投靠我的时候,不是说愿意与我共谋大事,生死与共吗?怎么,事到临头,又后悔了?”
严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下官……下官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觉得这样玉石俱焚,实在……实在不值啊!”
“值不值,我说了算。”朱宸濠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严先生若想走,现在还可以走。从花园后门出去,有条密道直通江边,那里备了船。”
严嵩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求生是人的本能,尤其是他这种聪明人,最知道活着有多重要。但最终,他摇摇头,重新站起来:“下官……下官不走。下官这条命是王爷救的,今天就还给王爷。”
朱宸濠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好,算我没看错人。”
沙漏里的沙,已经流了三分之一。
前殿,李远一剑刺穿最后一个侍卫的胸膛。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带着铁锈般的腥味。他抹了把脸,抬头看向通往花园的月洞门。
门紧闭着,但从门缝里,他能看见花园里的景象——朱清瑶站在中间,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至少上百人。那些弩箭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大人,门从里面闩死了。”陆炳喘着粗气,肩头中了一箭,箭杆还在肉里颤动着。他硬是折断了箭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撞开它?”
李远摇头,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的景象:“不能撞。一撞门,里面的弓弩手就会放箭,清瑶第一个死。”
“那怎么办?”
李远环顾四周。花园的围墙高两丈,砖石砌成,打磨得光滑平整,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但围墙上方,有飞檐翘角——那是王府建筑的屋顶,瓦片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花园内部。
“上房。”李远当机立断,“从屋顶进去,从上面攻击那些弓弩手。”
“可是大人,咱们没带钩索,怎么上房?”
李远看向身后还能战斗的士兵。经过一路厮杀,他带来的三百精锐只剩不到两百人,而且大半带伤。但这些人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人退缩。
“谁会搭人梯?”他问。
立刻有十几个人站出来:“我会!”
“好。”李远指着围墙旁的厢房屋顶——那里离花园围墙只有一丈多远,是最近的突破口,“搭人梯,先上去几个人,然后用腰带连起来,拉其他人上去。快!”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第一个是陆炳手下的亲兵,叫张石头,身材矮壮,手脚麻利。他踩在两个弟兄的肩膀上,双手扒住房檐,一个引体向上就翻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不愧是锦衣卫里选出来的精锐。
上了屋顶,张石头立刻解下腰带,一头拴在房梁上,一头扔下来。第二个人抓住腰带,被拉上去,再解下自己的腰带……
不到半刻钟,三十多名精锐士兵已经上了屋顶。他们趴在瓦片上,尽量压低身形,悄悄向花园方向移动。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但被花园外的喊杀声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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