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八年正月十五,元宵。
南京龙江船厂的废墟上,韩铁火踩着厚厚的积雪,看着眼前断壁残垣,重重叹了口气。他身后跟着两百多名从北京西苑工坊调来的工匠,个个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惊愕与失望。
“韩师傅,这……这还能用吗?”一个年轻木匠指着半截焦黑的船台,“都烧成这样了,木头都酥了,一碰就掉渣。”
韩铁火蹲下身,抓起一把炭灰,在手里捻了捻:“烧了三次。第一次是正德元年,烧了账册;第二次是去年腊月,烧了库房;第三次……就是三天前,把最后几座船台也烧了。”
他站起身,指着江边绵延数里的废墟:“这是有人不想让咱们重建船厂。三次放火,次次精准,烧的都是要害部位。剩下的这些,修比新建还难。”
正说着,远处江面传来号角声。一艘官船缓缓靠岸,船上跳下几十个南京兵备道的兵士,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千户,满脸横肉,态度倨傲。
“你们就是北京来的工匠?”那千户打量韩铁火等人,眼中带着轻蔑,“奉南京守备太监魏公公之命,来告知你们:龙江船厂乃前朝旧制,已不适用。魏公公已在燕子矶另择新址,命你们即刻迁往。”
韩铁火皱眉:“千户大人,陛下圣旨是重建龙江船厂,限期六个月造百艘战船。若另择新址,光是平整土地、修建船台就要三个月,工期必然延误。龙江船厂虽被焚毁,但地基尚在,码头完好,江面宽阔,正是……”
“正是个屁!”千户打断他,“魏公公说了,龙江船厂风水不好,连年失火,不宜再建。你们若执意在此,出了事可别怪咱家没提醒!”
这话说得露骨——所谓“风水不好”,实则是警告。若敢不听,下次失火的就不只是船厂了。
韩铁火攥紧拳头。他身后,刘一斧低声问:“老韩,怎么办?真去燕子矶?”
顾花眼也凑过来:“燕子矶那地方我去过,江流湍急,暗礁又多,根本不适合建大船厂。这魏公公摆明了是在刁难咱们。”
正僵持间,又一艘快船驶来。船上跳下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正是严文焕派来的助手,工部主事杨慎。
“韩师傅!”杨慎快步走来,先向那千户拱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下官奉严大人之命,带来工部勘合与陛下手谕:龙江船厂重建,一切事务由工部右侍郎李远李大人总揽,南京各衙门需全力配合,不得阻挠。”
他展开手谕,上面朱红大印赫然在目。那千户脸色变了变,但还不肯退让:“杨主事,魏公公是南京守备,总管江南军务。这造船之事,也该听魏公公的吧?”
“魏公公那里,自有李大人亲自去说。”杨慎不卑不亢,“但今日,船厂必须开工。韩师傅,李大人交代了,旧船台不能用,就建新的。木料不够,就拆旧船。人手不足,就从南京工坊调。总之一句话——六个月,百艘战船,一艘不能少!”
这话掷地有声。韩铁火精神一振,转身对工匠们吼道:“都听见了?开工!”
两百工匠齐声应诺,声震江岸。那千户见状,悻悻离去,但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你们会后悔的!”
杨慎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韩铁火道:“韩师傅,这个魏公公名叫魏彬,是司礼监太监张永的干儿子,在南京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李大人让我转告您:小心行事,安全第一。若遇危险,可持此令牌调南京锦衣卫。”
他递上一块铜牌,正面刻着“北镇抚司”,背面是编号。
韩铁火郑重接过:“请杨主事回禀李大人,老韩我活了五十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船厂,我一定给他建起来!”
开工第一天,就遇到了难题。
首先是木料。龙江船厂原有木料场,储备了上万根巨木。但三次大火,烧毁了七成。剩下的木料,要么被江水浸泡腐朽,要么被当地豪强“借”走,追回不足百根。
“韩师傅,我打听过了。”顾花眼从南京城里回来,脸色难看,“那些木料,大半被‘庆丰号’买走了。这庆丰号的东家姓徐,是魏彬的外甥。他们说木料是正经营生,有契约文书,咱们要不回来。”
“要不回来就买!”刘一斧怒道,“咱们带了银子来!”
“买不了。”顾花眼摇头,“庆丰号说了,他们的木料已经全卖给武昌的商人了,三天前就装船运走了。”
武昌——宁王的地盘。
韩铁火气得胡子直抖:“这是明抢!他们算准了咱们需要木料,故意囤积,然后转手卖给宁王!既赚了银子,又拖了咱们的工期!”
杨慎沉吟片刻:“还有一个办法。南京城西有片皇家林场,是洪武年间圈下的,专供造船所用。但林场归南京工部管辖,若要采伐,需工部批文。”
“那就去要批文!”
“难。”杨慎苦笑,“南京工部尚书周延儒,是魏彬的把兄弟。没有魏彬点头,他绝不会给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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